2017年二月二, 龙抬头的日子, 阳光明媚.
和同事们一起趁午休的时间一起去理发, 寓意着新的一年从头开始, 整个人都心情整好. 突然手机震动, 接下来便是一道晴天霹雳 -- 爷爷肺癌晚期.
我的爷爷,准确来说是我的外公. 一个固执而可爱的人儿.他出生在新中国成立的那年,经历过很多苦难,还没断奶的时候母亲溺亡,哥哥嫂嫂的不闻不问导致了他从小孤僻的性格.不善言辞,固执己见.这应该都是从小缺乏母爱的表现吧.经过旧社会风气的熏陶,难以幸免的是他有严重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思想.然而天意弄人,爷爷生了四个女儿.听说小姨出生后,他甚至罕见的掉下来了眼泪.直到我的出生,你可以想象他是有多开心,应该会去跪谢送子观音的吧(尽管他并不信这些),所以我爸就入赘了(我爸弟兄三个).然后我也就一直喊的爷爷,从没有叫过外公.
小时候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在家中有绝对的崇高地位.从来说一不二,大家一直生活在他的威严下,不过也一直乐此不疲.爷爷是个脾气很臭,话很少的人.他只有在喝过酒后,言语会变得很多,任何人也接近不了他,但是他总是把我拉到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滔滔不绝...说道我耳朵起茧的那些话,“夫到天边妇要随”“说话要掷地有声”...可见他内心是个多么固执的人儿啊.那时候他总是强有力的拽着我的小手,一嘴的酒味.那时候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甚至很厌恶的想要抽离.直到慢慢长大,才发现人们常说的酒后吐真言,当然并不是真的真言,而是有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爷爷平时从不和人多半点言语,只有在酒醉后才能一吐为快.所以我有时候真的希望他能够喝醉.这样就能够拉着我说很多的话,能够让我走进他的内心.还记得2016年底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因为见我回来高兴多喝了些酒(也可能就是想找我聊天吧),拉着我说“还记得那件军大衣吗”,(我当然记得,那时是你天天抱着我裹着的大衣,很厚,一股子烟味)“我马上又快要用上了,而且还用不过来呢,哈哈”--又来了,又在催着我生小孩.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我想要宽他的心“爷爷放心吧,明年一定会生的”.顿时爷爷笑开了怀,“咱俩拉钩”.真是拿您没办法,“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我是小狗”...
当天我请假回家.到家后,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崩溃了,哭到声音沙哑,鼻子通红.在得知一会爷爷要到家后,我抹掉眼泪,强挤着欢笑迎接着他.爷爷见到我后,也很意外.“孙子怎么回来了?”我一时语塞“我出差回来的”眼神却一直躲闪着,生怕爷爷看出不对来.其实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瞒着你,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早就明白了吧.(爷爷是个左撇子)
趁着爷爷不注意,好好端详着眼前这个老头.原本挺直的身板已经弯曲,两鬓的头发也快花白,岁月无情的在爷爷的脸上刻上了好深的痕迹.爷爷年轻的时候很帅,我看过老照片,瘦瘦高高的,性感的喉结,小鲜肉一枚.现在也是个老腊肉,我看着看着,不争气的眼泪又再打转.我赶忙起身假装去上个厕所.那一刻我便决心辞职回家陪伴爷爷走完最后一段路.“这个公司效益不怎么好,我想回家找工作,好吗,爷爷”,爷爷也许看出来端倪,不过他很睿智“好啊”.
之后我便每天寸步不离的陪伴着爷爷,陪他起床吃饭看电视睡觉(当然是在医院,情况肯定还是一天天的恶化).爷爷也同样依赖着我.每一次翻身,每一次起身...必须要我来,说实话很累不过也很开心.你终于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哈哈.
你是那么信任我,我又怎能让你失望.
有时梦见这都是一场梦,爷爷还是那么健康,依然那么固执而又可爱,依然可以喝醉后拉着我的手侃侃而谈.然而醒来发现这是一场多么奢侈的梦啊.就像一把沙,任凭我怎么努力的去抓,还是从我指缝一点点随风逝去.我开始埋冤这病魔,为什么要找上这个固执而可爱的人,为什么!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爷爷病情还是一天天的恶化,直到有一天,爷爷把我叫到床前,“西边房中间抽屉里有个存折,里面有点钱,你拿着”,我吓住了“爷爷,你在说什么,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就知道爷爷那么聪明的人,什么都瞒不住他.爷孙俩抱头痛哭.
爷爷是个要面子的人,不喜欢别人来看他.真是头固执的牛.所以每次有人来看他的时候,我都跟亲戚朋友们打招呼,爷爷需要休息.不过静下来的时候,我总会刻意去和爷爷说话,想去了解他年轻时候的事情,这时候爷爷平日里暗淡的眼神里总会浮现过一丝神气.娓娓道来...拿过枪,打过架,偷过人家馅饼...嘿,真是个十足的坏小子.嘿嘿...
时间一天天过去,爷爷一天天消瘦.身体却在浮肿,医生说这是最不祥的征兆.
2017年10月3日凌晨1点58分,爷爷走了...带着不甘.我明白他不甘的是没有见到他的重孙子,大胖重孙.我不止一次的问我自己,爷爷会怪我吗?应该不会吧,我是他最疼爱的人啊,他怎么舍得责怪我.我这样宽慰自己.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想起他看我的眼神,充满着暖意;想起他酒后的言语,充满着慈爱...爷爷是个恋家的人,离不开他土生土长的地方,我们把他安睡在门口靠路边的拐角处.这样我才能永远忘不了他,充满着小心机.每次离开,我总感觉他在我耳边说“开车慢点...”.就这足够了,真的很幸福..
愿天堂没有病痛,愿您一切安好.
脾气要收敛一点咯.
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孙子.
固执而又可爱的人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