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没有上午的时光
母亲二十二岁那一年
丢失了一个上午
捡回了我一生的时光
我浑身湿漉漉,肚子饿得哇哇叫
母亲的乳房干瘪,像掏空了心的丝瓜瓤
我猛踹了母亲的肚皮一脚:
叫你不给我吃的!
这个叫作母亲的女人很不像样
她竟然没有奶水
――连一滴也挤不出
土灰色的两粒乳头凶巴巴,瞪哭了我的馋嘴
母亲背着我,用一个上午的时光
从镇的西头蹲到镇的尽头
东挖挖,西凿凿
在贫瘠的红土地里寻肥硕的红蚯蚓
熬成汤,连同鲫鱼,连同我的哭闹
终于挤出来一滴奶水,母亲的一对乳房
像两台廉价的二手货、
三流的榨汁机
母亲把能听到的偏方全塞进去
用胸脯挤压,拿鲜血调和
好不容易产出一滴
奶水腥味异常,我呕吐不止
于是,没有奶水的母亲
成了一个战败的民族
一片沦陷的国土
被旁观的其他乳房鄙视、嘲讽
我,成了一个拥有母亲
一位母亲怀抱双乳
一对乳房排斥奶水的
不幸儿
二十二年后的一天
母亲坐在傍晚的凉席上,匆匆叠衣
她还要去地里择菜
晚饭后,父亲照旧出去打牌
我靠着母亲坐着,也在凉席上,问她:
妈,你二十二岁时,没有奶水
是怎么把我养活的?
母亲轻轻掸掉围裙上的灰迹
像掸掉一抹透明的存在,告诉我:
咋啦,生都生了,还能憋回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