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18

葡萄牙                                     尤利西斯的弃妇

         一个凄美的传说:天神尤利西斯抛弃了他曾经热恋的仙女,已成弃妇的卡里普索幻化成七曲青蛇,仍年复一年地痴情等待,最终固化成了七丘之城。七座山丘连接起了里斯本的大街小巷、宫殿城堡,处处的绿树鲜花使它依然像个风情万种的贵妇。虽已徐娘半老,凝视她依然能看到昨日头上的珠翠、脸上的花黄。

        绕城而过的特茹河是仙女的泪珠,一路奔流扑向大西洋,那是尤利西斯驾舟离去的方向。魂牵梦绕的大西洋是七丘之城永远挥之不去的甜梦,它为里斯本留下了无处不在的印记。

        贝伦塔像一座坚固的石堡“飘浮”在大西洋的岸边。灰白色大理石砌就的塔身在蓝天碧海的映衬下十分醒目。五层的主塔和护栏环绕的壁垒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当年曾作为关防的贝伦塔雄踞特茹河北岸,面向辽阔的大西洋。壁垒中的十几座铁炮虎视眈眈,正可谓是森严壁垒。为里斯本带来无数财富的大西洋也是它要日夜提防的心腹之患。不义之财的攫取总是伴随着提心吊胆:怕正义之剑的惩罚,怕更凶残强盗的抢掠,而这些都会来自大西洋的惊涛骇浪。被称为里斯本象征的贝伦塔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变换着身份。门户的壁垒记录着曾经的威慑;王室的行宫留下了曾经的华贵;航海的灯塔凝聚了游子们返乡的惊喜;罪犯的囚牢封闭了曾经的罪恶;如今的行政宫邸才让它名实至名归。几百年的岁月沧桑,它像是一个铁打的营盘,走马灯似变换的宅主不过是流水的兵丁。几百年的营盘自有它的根基:坚固的结构、漂亮的外形和依河临海的优美环境,赋予了贝伦塔经久不衰的魅力。

        与贝伦塔比肩的是一艘驶向大西洋的风帆,那是为纪念航海家亨利建设的纪念碑。灰白色大理石塑就的石船朝向大西洋,三架鼓满东风的船帆下,众多的航海家面向着充满诱惑也充满不测的海洋。亨利王子手捧帆船模型凝望西方,其实他要飘洋过海的目的地是东方——那片充满财富的国度。紧随其后的达·伽马仿佛正在低头计算着航海日程。就是这个骄横跋扈的家伙带领葡萄牙的船队绕过非洲到达了亚洲大陆。船上许多为航海作出贡献的科学家、工程师、传教士、将军、士兵以及平民和水手构成了整幅雕塑的恢宏气势。那个斜身望着西天的站立者一定是传教士,手捧书卷的该是一位学者或科学家,那个伸出左臂的壮汉应是一位急躁的水手,而戴着头盔正在大声吆喝的肯定是一个军人。最令人注目的是那个手拄拐杖的老者,不好判断他的身份,但一定是一个坚定的航海志愿者,因为他和所有的人物一样拼力向着西方、向着大西洋。石船下的广场上有一幅世界地图,清晰地记录着葡萄牙航海家发现新大陆的年代。从非洲西海岸开始,葡萄牙的征帆留下了逐渐南下东去的足迹。

        1986年建成的发现者纪念碑是现代葡萄牙人对祖先曾经辉煌的敬仰。面对今天的羸弱,也是一种心理的安慰。十五世纪初成为海上霸主的葡萄牙,用坚船利炮在亚洲、非洲、和美洲建立了十数个殖民地。对巴西的黄金、印度的香料和殖民地各种资源持续不断地掠夺,成就了葡萄牙富甲欧洲的强盛。而对被占领的殖民地则是沦为附属的耻辱。澳门三百年的游离是中国人跨越几个世纪的伤痛。那矗立在澳门街头的大三八牌坊,于风雨飘摇中记下了三百年的斑驳和沧桑。是十五世纪开始的航海大发现成就了葡萄牙二百年的强国之梦。依靠掠夺筑起的宫殿,既使贴满黄金也不会永远光鲜。如今城廓虽在,却已是黄金散尽,徒有其表了。在欧盟各国中,葡萄牙已沦为第三世界。曾经的繁华就像抛弃了仙女的尤利西斯早已远去,葡萄牙也像卡里普索一样痴情地向往着大西洋,回味着负心郎君曾经带给她的温柔。

        建于曼努埃尔一世时期的热罗民姆斯修道院是葡萄牙人最美丽的甜梦,虽经地震、海啸至今仍矗立在大西洋岸边,和贝伦塔如姊妹般并肩沐浴着大西洋吹来的暖风。凭借航海掠夺的财富,曼努埃尔修建了这座基督教的圣殿。葡萄牙人曾经的耻辱和当时的荣耀自然地流露在了这座美轮美奂的宗教建筑中。罗马式的雄浑回忆着罗马帝国曾经的骄横;摩尔人的抽象线条描绘出阿拉伯世界在里斯本近二百年的繁华;尖耸的辅塔小心翼翼但又顽强地表达着哥特人永不屈服的坚韧;主塔典雅的穹顶或许是来自印度那座讲述着生死恋情的泰姬陵。

        从贝伦塔回望修道院,洁白的大理石墙面在阳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泽,在湛蓝的天幕下宛如一个展开双臂的纯情少女。无论是否信仰宗教,也不论是否早已鞍马劳顿,你都会或近或远地驻足观望,一时半刻很难移开专注的目光。这种专注不是猎艳的欣喜,也不是唯美的惊叹,而是因它肃穆中的纯净。走近修道院,曼努埃尔一世的元素无处不在。这个执政于葡萄牙盛世的君王,因航海大发现的殖民掠夺尽显尊荣。名为纪念航海家达·迦马而建设的修道院,却处处弥漫着皇权的荣耀,并最终与皇后在此长眠。

        葡萄牙人与航海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缘,他们把在大西洋中搏击风浪,为祖国赢得财富和尊严的航海家达·迦马也安葬在了这里,并与葡萄牙的诗魂卡蒙斯为邻,以使他们能日看碧波,夜听涛声,在大西洋吹来的阵阵暖风中永世安息。

        漫步在里斯本,昔日的繁华历历在目。约瑟夫一世的骑像和他身后的凯旋门在1755年的大地震中得以完好的保存。商业广场上已看不到过去皇宫的痕迹,广场一角的售货亭里或可寻觅到它曾经的伟岸。自由大道上婆娑的树影在风中摇弋,几百年的光阴该刻下多少密实的年轮。爱德华七世公园山顶上的喷泉,年年在阳光下编织七彩的锦绣,想牵来披戴,竟只是过眼云烟。圣乔治城堡曾经是里斯本的要塞,迷阵似的墙道使人难择出路。登堡顶俯瞰处处红顶的街区和起伏逶迤的建筑方觉出七曲青蛇优美的身姿。繁华不在的里斯本,夜夜珠泪的卡普里索面对这欧洲大陆的最后一抹夕阳,依然脉脉深情地凝望着万点金辉的大西洋。

                                                         海角正西风

        从里斯本前往欧洲的“天涯海角”罗卡角,汽车在起伏的丘陵上一路爬坡。车窗外欧洲明丽的阳光,纤尘不染的蓝天白云令人心醉。阳光在白云间穿梭,在前方的绿地和青山上投下不断变换的光影。远山深浅交融的绿色于赏心悦目中给人以温馨和恬静,窗外的风景令我们一路迷醉。

        有人说,葡萄牙是欧洲大陆紧靠大西洋的一艘驳船,而罗卡角就是这艘驳船近海的舷窗,想必窗外的海景一定也会令人迷醉。

        又转过一道弯,一片兰绿色的海水向我们迎面扑来。看到远处的断崖,以为到了欧洲的天涯,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来。海岸边散布着嶙峋的礁石,近海部分的礁石被海草染成了黑褐色。一蓬蓬不知名的野生灌木顶着浅红、深黄的小花在礁石间弥漫。一片金色的沙滩在阳光下散发着融融的暖意。海浪冲击着水中的礁石,激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眼前的景色美则美矣,但令人感到与其它海边没有什么不同,诧异间导游告诉我们这不是罗卡角,只是一片普通的海滩。罗卡角比这儿壮观多了!虽是一句轻轻的解释,却勾起了我们更加强烈的好奇心。上车,开路,一路向南驶去。

        当我们的视线捕捉到天边的一个红点时,导游告诉我们快到了,那是罗卡角的标志——大航海时代的灯塔。再次走下车来,已来不及挑剔,伸向海边的两座山岬立即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近处的一座呈黄褐色,参差错落的山脊从岸边直插海中,像是一只扑向海浪的犀角;远处的一座是青灰色的,刚离岸边就是陡然高耸于海上,像是一面鼓满西风的船帆,又像是一只在花间飞舞的蝴蝶。脚下是百丈断崖,隐约传来的涛声合着海浪碎成落雪的节拍,一只孤独的海鸥从山岬的裂隙飞过,剪碎了眼前的宁静,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蓝天。越来越多的云朵已不再洁白,随着大西洋吹来的劲风匆匆地奔涌,虽已全幅披挂,我们还是被阵阵西风吹离了岸边。

        走上山顶,那个孤立的十字架石碑格外醒目。像是就地取材草草砌就的石碑和随意订上的一个十字架构成了一种荒蛮但依旧神圣的景观。石碑的表面凹凸不平,石块的颜色也不尽相同,或大或小的缝隙勾勒出一种沧桑。十字架傲立山头,面朝大海,于无声之中似有一种凛然之气。一块白色的石板立在碑下,依旧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铭文刻在石上。“东经9°30',北纬38°47',海拔140 m”是十字架的地理坐标;卡蒙斯“陆止于此,海始于斯”的铭文则吟出了葡萄牙人的情感坐标。占据碑面中心位置的依然是永远不甘寂寞的皇权印迹。

        站在十字架侧北望前方,另一个山头挺立着我们早先看到的那一点耀眼的鲜红。方正的塔座托起圆柱形的塔身,一顶红帽子扣在了塔身上,大部分涂成红色的塔身和红顶尖帽,像是在蓝天下一束燃烧的火苗,风吹云走像是火苗在风中舞动。

        圆木围起的栏杆止住了我们流连的脚步,向前一步就是百丈深崖。迦太基率领的船队是否就从这里出发?那些怀揣着发财美梦的冒险者,在前往东方的漫漫海程中,这里的悬崖应是他们对家园的最后记忆。365个日出日落,茫茫大海中永无止境的海天一色,梦中的陆地该是罗纳角形如风帆的危崖和状如海兽的嶦岩。即使满载西归也难忘那份泪湿衣襟的乡愁,罗纳角的悬崖成为了他们永远铭记的家园地标。

         眼前的海浪义无反顾地冲向悬崖,在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化成点点碎银,片片飞雪。海浪该来自远古,千万年的执著扬起了罗纳角的石帆;海浪该来自大西洋的深处,它们万里奔涌孕育出罗纳角的岩兽。遥远的时空隔不住海浪的坚韧,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一往无前。达·迦马船队中的水手就像是大海永不疲倦的海浪,鼓涌着,奔腾着,为了那个神圣的梦想永不止息。在漫漫的发现之旅中有三分之二的水手客死它乡。风暴、饥渴、瘟疫成批地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会写一封遥寄父母妻儿的家书,放在瓶中投入大西洋滚滚的波涛中?那架在风雨中鼓起的石帆是否看见过记述着水手绝望、恐惧和无尽乡愁的漂流瓶?

        一阵西风吹扬起我们身披的风衣,潮湿、咸腥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尽管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大西洋吹来的西风依旧朝朝暮暮。远古的西风曾随摩尔人的东渡,见证了阿拉伯文化在葡萄牙几百年的繁荣,贝伦塔摩尔人的绳状纹饰就像是远古人类一个记事的绳节,在葡萄牙的历史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迹。十五世纪的西风吹送着航海大发现的频频喜报,直布罗陀海峡、佛得角、亚速尔群岛、好望角,印度被发现的信息,相继随着西风吹来了外部世界的精彩,也带走了曾经王者的无奈。

        大国崛起的机遇与鼎盛,不过是历史长河的一瞬,盛宴总会散去,一个民族和国家只有永远自强不息,才能在历史的轮回中保持着国家和民族的尊严,收住思绪时,海角正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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