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雷拎着一包橘子,站在紧闭的刷着大红油漆的门前,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他面色发窘,就像被人撮住双手的贼,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透过眼的余光,他感觉背后已经有人在那里指指点点了。
他像个木橛子杵在地上,脑壳耷拉着并不着急离开。一想起刚才狼狈的一幕,脸蛋子就觉得臊呼呼。就在刚刚,他硬是被一个女人拿棍子戳着退出了门外。他不知身后那群人看到没有,即便看到了,他也不在乎。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丢个脸算个球,总比丢了老婆孩子要好得多。
和他一起被拒之门外的,还有那兜橘子。两个提耳一个挂在手臂,一个却浪荡着腿儿随着风摆动。如果没有一头连扯着,估计早就被风送上了天。看着它们,大雷又想起了自己。
你这个逛鬼,俺妮儿眼瞎了才看上你。结婚都十多年了,每次丈母娘看到他,都不忘拿手戳着他的鼻梁狠狠数落上一通。龇牙咧嘴,活像在谩骂一条偷吃了她家生畜的狼,临了还不忘再缀上一句,就是把俺妮儿嫁给村东头的王瘸子,也比跟着你强。
王瘸子他认识,人丑腿瘸,在最东头那间破庙改造的屋里住着。虽然人长得癞,却没有四处瞎逛。把那栋雨天漏水冬日漏风的破宅子当成了宝。白天外出捡破烂,瞎黑就回来睡觉。门前的那堆破烂,能将十个那样的他给活埋了。
是啊是啊!我还真不如那瘸子。最起码,人家每日去外头转圈儿,晚上还想着回到自己的老窝儿。
风吹着装橘子的袋口唰唰响,像树上被吹掉的干叶子,正吹着哨子滚向地沟。他将另一个提耳穿进手臂,再抬头时,妻冷漠的眼神又在眼前跳跃。
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候有的,他想不出。这些年,亲爱的翠萍虽然跟着遭了一些罪,但还是疼爱自己的。之前,她总会在丈母娘摸起棍子像义勇军挥着长刀戳向敌人时,急忙去拽拉娘的胳膊。嘴里还不断地替他求情。而他呢,如同小鬼推磨在院子里转圈儿,那滑稽的模样能让人笑尿了裤子。许是累了妥协了听不得女儿的求饶,女人最终还是“长矛”甩到了南墙角。然后觍着脸跺着脚啐着唾沫回了屋。之后,他便是要接受翠萍那双幽怨的目光的洗礼。
你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你心里怎么就没有俺们娘俩呢!女人的眼泪随即吧嗒吧嗒坠落下来。再就是他上前假惺惺地安抚,替她擦擦泪捏捏耳垂拍拍后背,然后再发表一通言不由衷的高论。末了,还弄得跟鬼子投降一样举手发誓,今后我再也不走了,就守着你们娘俩过日子。
回到家。吃了妻烙的馍,听着娃汇报着学校有趣的事情过了几天滋润日子。不几日,他揣着从妻的小匣子里摸索的一把钞票,又出门去做一个快乐的逛鬼了。
这些年,他走走回回一直这样操作。可今天,这招怎就不灵了呢!昔日那张柔和的脸蛋上,如今像挂着冰霜。眼睛里的柔光,被利刃般的寒光替代,仅仅是瞥了他一眼,就滑去了一边。他的心,就在那一刻变得忐忑不安了。那双眼睛太冷,像淬了冰透着刺骨的寒。似乎多看他一眼,就像在看粪坑里的蛆,阴沟里飘着的死老鼠感到恶心。这目光让大雷感到极其不爽。他不喜欢那双眼睛。那些冷漠、疏远和薄凉齐齐戳着他的心窝。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揪着袄领戳炝着胸膛,或者扇他的脸蛋,骂他无情,骂他不配当人夫为人父呢!他甚至希望女人流着眼泪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涂花他的脸。那样,他心里会好受一点也不至于这样绝望。
02
没请回老婆,念中学的儿子自然也不会跟他回去。他拎着那包橘子歪歪咧咧回了家。开了房门,一股寒气逼压而来。屋子里没有暖气,几件落旧的家具寒战战地窝在角落里,房间空旷到能跑马。打开冰箱门,里面除了一把腐烂的韭菜,一个浑身长满黑毛的干馍,其他什么也没有。即便有两个鸡蛋一小撮面条也好啊!他一边翻找一边在心里祈祷。很不幸的是,大门小柜翻了个遍,鸡蛋皮连个鸟影都有,更不用说面条了。
摸着干瘪的肚皮上了床,听着北风在窗外呜呜咽咽地喊,摸着身旁冰凉的被窝,他的心里一阵悲凉。这都过着些什么日子呀。曹大雷啊曹大雷,就你个逛鬼,成天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能有个女子跟了你,还给你生了个可爱的娃,这该是多么大的福分啊!可偏偏你奶奶的不知好歹。人家女子真要带娃走了,跟你狗日的离婚,你也得白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