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匆匆赶回家,朱老爷立即唤他去了书房。
“你可知张家发生的事。”
“孩儿知道。”
“转眼就归于尘土,一把火付之焦土。”
“孩儿不知为何好好的,张家就走水了?”
“万事皆不定,大概是命里劫数吧。”朱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执儿,正直大好年华却失了双亲,他家中素来人丁稀少,亲朋也无几,你与他自幼相识,去帮帮他吧。他父母曾将他托付于我,带他忙完了葬礼,就带他回来吧。”
“是,父亲。”朱祁恭敬的答道,退出了朱老爷的房间。他神情有些不忍,想到张执那样好的人却遭遇了这样大的事情,依他的性子定是什么都自己扛了,只是这次,他内心的伤痛又有谁来帮他扛呢?
正这样想着,丝毫未留意一只玉白的手伸了出来,一下拽住了他,他一踉跄,回头看去。“哥哥,我也要去。”
朱祁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人。“荒唐,你去成何体统!”
“哥哥,带我去吧,我保证不添乱。”
“这不是好玩的事,这可是白事,你去不合礼数,别胡闹。”
“哥,我没有胡闹,我只是觉得张大哥,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事一定很难过,我想...我想去陪陪他,即使给不了安慰,哪怕只是陪伴也好啊。”朱祁看着和他略有相似的那张脸,带着哀求的神色看着他,他有些犹豫。
“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也会想办法溜出去的,父亲那边我自有法子解释。”说罢转身就走。朱祁连忙拽住。“我带你去便是。”
陈煊依带着布三寻着张执的家,见着路边一家烧焦的店铺,四下焦黑一片,房柱倒塌散乱着,似乎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可怕。
“他看见这个样子,得多崩溃。”转头便对着布三道:“还有多久啊?你认不认路啊?”布三赶紧背着行李跟上来。“少爷,很快就到了。”陈煊依没好气的说:“给本少爷快些。”快些,快些见到他。
陈煊依看着面前朴素的院落门口高高挂起的孝球,敲了敲门。一开门却傻了眼。“你怎么在这里?”陈煊依看着朱祁开了门,斜睨着看他,不待他作答就夺门而入。一个男子装扮的粉面小生拦住了他。“你是谁?”布三跟在身后问道:“你又是谁?”
朱祁连忙把那小生拉到身后,笑着圆场。“舍弟久居家中,不懂礼数,还望陈兄见谅。”陈煊依打开了扇子,斜勾起一侧嘴角:“哦?原来不是舍妹么?”朱祁脸色一变。张执闻声从里屋出来了,持斩衰之服,几日不见,他竟似清减了不少。
陈煊依连忙收了扇子,看着面色疲倦的张执,陈煊依有一些心疼。“张执,我...”张执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精神一点,陈煊依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满身疲惫,却仍旧像个竹子一样矗立在那里。“你怎么来了?”张执的嗓音有点哑。
“夫子让我来帮你。”陈煊依放轻了声音,布三惊恐的望着自家少爷,要知道他家少爷跟老爷说话都没软过。
“这里有朱祁帮我就够了,你还是回去吧,这几天忙乱,怕是照顾不了你。”看着张执原本明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一片,陈煊依眉头皱了皱。“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夫子允了。”看陈煊依像个孩子一般倔,张执也无力劝他离开,这么些时候应付亲友,料理后事,他已经很累了,三天没有合眼没有吃东西的他已经无力再去管这些琐事了。
“去收拾一间客房。”陈煊依嘴角露笑。,可是那小生却跳了出来。“阿执哥哥,你真的要留这人在这么?他看起来就一脸不正经的样子。”朱祁呵斥住她:“阿绮,不要乱说话!”朱祁笑着对陈煊依说:“陈兄莫怪,舍妹平日娇纵惯了,我会好好教导她的。”陈煊依眯着眼,不怀好意的样子,“那就劳烦朱贤弟好好教育一番了。”语毕就被下人带去了他的住处。
陈家宅院不算大,但也不小,只是处处简朴,倒是很合张执的性子,平日里见惯好东西的陈煊依却觉得这才是真正家里该有的样子,只是白布覆盖着,显得那样凄清。
陈煊依没有见着张执的时候,很想念他,想着自己或许能帮帮他,可是来了这里后,看着张执忙前忙后,连饭都吃不上,他而他却帮不了什么忙,只能看着张执带着朱祁来回忙活,布置,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好像没有羡慕过谁,这时候却十分羡慕朱祁,他能因两家至交的关系站在张执身边,而他却只能远远的看着。是啊,他来能干嘛,张执忙的连话都和他说不上。
同样帮不上忙的,还有面容娇俏男子扮样的朱绮。朱绮送完饭后,提着饭盒叹着气坐在张家小庭子里,陈煊依从身后冷不丁的冒了出来。“叹气作甚?”朱绮吓了一跳。
“你这人,怎么这番无礼?”
“我可是唤了你好些声,不过你没有听见罢了,你似乎想的很入神。”
“这又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们所想的是一样的。”陈煊依抖了抖衣袍,坐在她身边。“想帮张执,却又什么也帮不上。”陈煊依垂了眉眼,玩弄手中的骨扇。
“我知道我帮不了他,原以为只要能这样远远的看着他我就很满足,可是当发现他那么忙碌,甚至腾不出时间来让自己伤心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无力,什么也帮不了。”
“他本来就那么孤傲,什么事都自己扛,不给别人介入的余地。”
“再孤傲的人,心也是软的啊。这么久了,我却连哭都没看他哭过。”
陈煊依默了默,“你喜欢张执多久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下就让朱绮白皙的面孔变得通红,目光躲闪着,纤细的手指握紧食盒,腾的站起,竟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这个人...好不害臊!”陈煊依倚在栏杆上,看着朱绮就这样脚步慌乱着逃走了。
她,没有否定呢。陈煊依漫不经心的用骨扇敲着自己的手心,一下,两下...他细长的眸子里掩着看不懂的情绪,心中泛起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波澜。
他突然停下了这无意义的举措,唤来了布三。“去打听下张执什么时候回来。”
“是的,少爷。”
布三兜兜转转问到了张执的去处,再去找自家少爷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跑了好些地方,问了好些认,最后在一个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了,他家少爷竟然在厨房!
“少爷,你是不是饿了?”布三看着陈煊依挽着袖子淘米的样子,很是惊恐。“你要是饿了,布三给你做吃的,不劳烦少爷亲自动手。”
“你给我站那!我就是要自己做。”陈煊依腾不出手,只能靠吼。
“好,少爷您别怒,哎,少爷,米要洒了!”布三看着自家少爷笨手笨脚的倒着淘米水。
“我知道。”陈煊依调整了个方向继续倒水。“布三,怎么生火?”“少爷,我来吧。”陈煊依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布三一抖,赶紧说:“旁边有个火折子,先是一些干木柴进去,哎哎,多了。嗯,好,然后拿一些干草,用火折子点燃,少爷,当心手!然后塞进去,用火扇用力扇扇。”
陈煊依被烟呛得咳嗽起来,不过浓烟滚滚下,好歹也生起了火。陈煊依终于放下心来,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布三,张执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还要三四个时辰。”
“那就来得及。”
“少爷,你煮的是什么粥?”
“小米怀山药粥。”
“少爷,你好像没有放怀山药。”布三指着一旁的一对山药片,小心翼翼的看着陈煊依。陈煊依连忙打开锅盖,烧烫的锅盖让他拿不住,一松手竖着砸进了粥里,废了一锅粥。他脸色不豫,瞪着这锅有些焦糊的粥。
布三本以为会听到自家少爷暴跳如雷的声音,结果,只听他忍着怒气,说道:“再来!”
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布三就看着自家少爷紫色的身影穿梭在厨房里,淘米,烧水,煮粥。水放少了,粥变成了饭,火太大了,粥糊了底,水太多了,粥没熬烂...来回反复的折腾,终于做的像样了。陈煊依随手抹了抹脸,开心的像个孩子。布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少爷这样的笑容了,没有狡诈邪魅和算计,只是干净。
算了算时辰,张执大概已经回来有些时候了,陈煊依连忙找个食盒,端了粥过去。而布三一个人在那吃着那些失败品,他对着一堆黄灿灿的小木,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吃小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