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夜里,有风,有雨。
他坐在桥上。
她出现,走过去,站在桥栏内里。
“你好啊。”她开口,风吹起长发。
没有回应。
“晚上好啊。”她又说。
无回音。
“今天天气真好。”她说。
小雨淋漓。
依旧没有音讯。
“我刚才在桥下看见你了耶。你是不是在看星星?”她十指交叠,“感觉好熟悉,我是不是见过你,你以前是不是也有这样看过星星?”
“我曾经有过关于星星的记忆,或许是在梦里。有一个梦,梦见一个场景:一个男人,他在大马路中间停下,望着路灯和星星连成的线看个不停。还有一个梦,也是一个男人,星河在我俩中间,他在星星的那面,我看得见他,他看不见我,他低着头在弹曲。”
她顿了顿,稍微大胆些,开心道,“我觉得那个人很像你。”
“星星很好,孩子们也喜欢星星的故事。”他总算开口,“孩子们睡了吗。”
“孩子们睡了。”她的眼黯淡下来。
“那很好。”他简洁地做出结束语。
“你不喜欢我说故事吗?”她语气有些苦涩。
“你的故事很好听。”,叹口气。
“你不喜欢我说故事吗!”她犟起来。
“你的故事比我们好听。”他说。
“我们好听多了!”她生气。
“不,故事好听。”他轻描淡写,语气平静。
“记忆和感情是不会被时间冲掉的,它只会被眼泪冲掉。”她嘟着嘴。
“所有的记忆和感情都逃不过时间和空间,它会被冲淡掉。”他平静。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她怒起来。
“我们已经试过很多了。”
“那再试一次!”
“不行的,我们太贪婪了。”
“你太贪婪了!”她哭。
“对,我贪婪。”他从胸前的兜里掏出烟。
“不许抽!”她吼。
他没有理会,自顾自把烟点起。
“对你身体不好!不许抽!”她吼道。
他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
“王八蛋!”她骂。
他抽着烟,表情看上去放松了许多。
“你混蛋。”她眼泪掉下来了。
“你看那星星,像不像人的心跳。”指缝间,他那烧红的烟头闪闪烁烁。
“你有没有听过心跳的声音?”他问。
然后他又自顾自地回答,“要很安静才能听得到的。”
她低头看他,站在后方看不到他的面,只是那颗哀伤的湿嗒嗒的脑袋。
她赌起气来,她是再清楚不过他的忧伤的,然而她赌气地选择了对此时视若未闻,她赌气地开口,不屑地,任性地:
“不过是心脏垒血。”
“我知道!”他有些生气,心烦地皱起眉。他最是没有耐性,“你要去听。”
“人要多听听自己的心。”他下结论。
“人听不见自己心的!”她故意跟他争。
“你!”他蹙眉,别过头,典型文艺青年的倔强任性,“你还小,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你又多大了?
空气寂静了,那争吵,让二人短时间内失去了再开口的兴趣。
他忽然开口。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是夜里,有风,有雨。
她愣住了,第一时间,竟然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数十秒内她忘记了呼吸,一切凝滞,定成一团。
她低下头,看看他,抬起头,看看雨。
一切事物都被固定住了,好像时间就停在了这里;抬头:你看,漫天都是梦里的星星。
忍不住伸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啊,这原来不是梦境。
时间终于才继续了移动,她不用哭,眼泪已经像河一样滚下来,甚至用不着眨眼睛,泪水瞬间浸湿她的衣襟,比那雨还要淋漓彻底。
“她,是谁?”
“她,喜不喜欢你?”
她压着嗓子,这样嗓音低,看不出她颤抖得不要命的呼吸。
“不知道啊,目前为止都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
“嗯,这样啊。”
她顿了顿,叮嘱。
“要对人家好。”
“这次,要专一点,不要出轨了。”
“丫头们不喜欢的。”
他点头,“好。”
他把烟头丢进河里。
“这次会长记性的。”
这时候的他晃了一下,从脑颅那边分隔开,裂出两个独立的他来。
一个他依旧坐着。
一个他卷起腰,弯进桥栏内侧,站起来。
“不见。”他跟她说。
这个他转身离开。
她站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
不是雨水,就是眼泪,粘稠的,荤腥的,像血一样粘在身上。
眼泪泡着她的眼,泡着她眼中的他湿漉漉的脑袋。
“你以后不许跟我说话。”
她犟。
“不许再有任何接触。”
她扁嘴。
“如果在路上看见了,远远地,就给我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去。”
她孩子气。
“听见没有!”
他湿嗒嗒的小狗般可怜脑袋没有回头,仿佛就那么固定了。
他的声音该死地平静。
他说,
“好。”
“我会消失的。”
他卷起腰,挎着桥栏杆的手放下,滑下去。
浓黑的河水淹没了他的脚踝,他的膝盖,他的腰,他的手臂。
她站在那,站定了,甚至还稍微垫了垫脚尖。
她清楚地看到河水吞没了他的小脑袋瓜。
他就这么消失,离去。
她抿着嘴,忽然直觉开始恢复,她感觉到了冷气。
她才知道这天是那样的冷,她忘了穿毛衣。
她的双手在颤抖着,发冷着,双手紧扣都不能停止住,她把手放在脸前,一口口吐着热气。
忽然,她听见了什么细微的声音。
她把手放在耳边,细细地听。
颤抖的,晃荡的。
那是心跳的声音。
那是被冲碎的,晃荡的,分散在身体各个角落的。
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