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壹 为什么走不出自责
2011年,我作为实习记者,参与到一项主题为“心理重建”的新闻策划中。我们的主要受访对象,是几位曾经遭受过性侵的姑娘。
我不知道主编是如何说服她们接受访问的,只知道在去的路上,我很是紧张。尽管我当时只是一个打杂的,但是心中一直在预演,一旦她们的伤口被重新撕开,受访者愤怒失控,到时我能做些什么。
可是,等真的访问完,她们的情绪状态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在现场,那些故作平静的面庞、强撑的笑容,在话题开启不久之后就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叹息、令人心慌的沉默,以及接下来不停的自责:
“要是我当时听话早点回来就好了…”
“要是我当时叫人去接就好了…”
“要是我当初不去这聚会,乖乖呆在家,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吧…”
陪访的人员中,有受访者的母亲忍不住心痛地插言:
“我叫你早点回来,再不济也要和人一起回来,你当时穿成那样,这不是摆着让人……唉!”
这些自责与责问,逐渐化成泪流满面。我们安静地坐着、等着,看着她们,在需要时递送纸巾和热水。
坐在那里,我的思绪却忍不住开始抽离:为什么她们要这么自责?这明显不是她们的过错。
当时我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回想,这么做,或许反而会让她们好受一些。因为“自责”带给了她们一种“掌控感”。
某种程度上,这件事的逻辑变成:
因为她们自己没有去做某件事,所以才引发了后续的结果。这意味着她们对事态的走向是具有掌控力的,只是因为自己的不作为,所以结果才变坏了。
如果不存在这一条逻辑,则意味着不管她们怎么做,都有可能出现一个无耻之徒来伤害她们,这代表着事态走向是她们不可控的。这样的结论无疑让人感到害怕,有一种强烈的“任人鱼肉”感。那未来,是否可能再次遭遇同样的事件?
另一方面,自责成为了“自虐”的外化形式。通过“自虐”带来的痛楚,掩盖不堪的回忆所引发的伤痛。所以她们倾向性地自责。
面对生活的磨难,我们无法不承认,某些时候个体的渺小。
|02| 贰 不幸还是万幸,在一念之间
采访缓慢地推进着,我们开始询问受访者今后的打算。
“以前想着她出国读名校,家里出个小海归,现在也没什么期待了。不折腾,她安安静静地找一份工作,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就好。”有受访者的母亲这样说。
“男朋友也分手了,之前的同事朋友也不联系了,换了一个环境重新开始。都这样了,就简简单单、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辈子就行,没啥其他打算。”还有受访者这样说。
“……”
她们的回答中,有自我宽慰,也有自嘲,但是都透露出这样的讯息:
还能怎么打算呢?生活都已经被“毁”了。
这样,就是被“毁”了吗?我忍不住想。我知道,某种程度上这么想的我很“冷血”,并没有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去感受和理解。
“贞操”,在中国是个看起来高贵,却早已在时代的变迁中,被男权社会赋予了过多有色、廉价、道德捆绑意味的词语。尽管如今,对女性在观念上的束缚越发放开,但在2011年,那依然是一个很多人谈起“被剥夺的贞操”,会流露出悲悯而不屑的神情,让受害者会抬不起头的年代。
但是,作为新闻记录者,从中立、客观的角度来看,我仍然觉得她们对生活放弃得太轻易。
在采访前,我看到国内外许多经历了性侵的女孩,演绎了不同版本的人生故事。有的就此颓唐,自暴自弃,但也有的铸就了比之前更加灿烂的人生。即使经历了类似的磨难,不同的人对磨难的衡量,也大相径庭。为什么会这样?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次演讲,主讲者说,在他的家族遗传病发作,失去左腿以后,他经常会上网搜阅那些失去双腿的人,是如何继续生活并做出成绩的。
当他的右腿也失去以后,他就去搜索那些四肢截肢的人,是如何面对生活,并勇敢地走下去的。
他一直想着,不管生活如何对待他,只要看到那些比他经历了更大、更多不幸的人,生命依然怒放着,他就决不放弃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信念和渴望。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不管你认为,你失去了对你而言多么重要的东西,是那些拥有时不珍惜的,还是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的,比如恋人、家人、朋友、钱财、健康——如果她们被命运剥夺,只要你还活着,那么你只是失去了构成你生活的部分,而非全部。
你的生命中,依然有很大的一部分在熠熠生辉,这些“不幸中的万幸”,切不能选择性地无视。
人生并不会在失去重要的事物后就一败涂地,只会在自己选择放弃希望时变成这样。
|03| 叁 伴着痛苦,乐观向上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做出积极向上的姿态,拼尽全力漂亮地活着?
为什么就不能呆在伤痛里舔舐伤口?命运不公,有的人原本需要额外的帮助,却还要自己强打精神去抗争。这样很痛苦,原本受伤就已经够痛的了。
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积极向上,可以保护你和你重视的人,不再遭受更大的伤害。
桑德伯格在《另一种选择》中说,为了家人,特别是为了孩子,就算经历巨大的丧夫之痛,她也一定要重新快乐起来。我想,这也是她要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保持乐观,会让你有意识地预测、规避以后可能遇到的风险,为自己和家人创建一个更加舒适、健康、安全的环境。
但是放纵悲伤,你会丧失警惕和防御能力,在新的风险降临时毫无招架能力,原先的伤口不但不会结痂,还会溃烂、化脓。
那些遭受性侵的姑娘中,有的自我放逐,干脆经常出入夜店场所,放肆快活,她再次遇到同类事件的可能性远远超过其他人。
带伤抗争是很痛,但那只是一开始。当熬过了那段日子,伤痛平复、伤口结痂,培育出复原力后,整个人反而会变得更加强壮而无畏。这是人类生来自带的“心理免疫系统”所具有的伤后重建功能。
法国荒诞哲学家加缪说:
人生越是没有意义,越是值得过。
这样看起来像是谬论的话,内涵却非常精彩。他是在说,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变得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所在,那他应该开心才对,因为他拥有了更大的自由,从那一刻开始,他可以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然后赋予全新的意义。
|04| 把注意力集中在“光”下
美国有一位名叫凯西的女性,在年幼时遭受过养父的性虐待,后来她创办了一个名为“Chang Your Shoes”的项目,专门帮助有类似经历的年轻姑娘做心里康健治疗。
她会经常请大家一起分享对未来的远大目标:抛开曾遭受过的创伤,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内心想要达成的事上,然后记录下为了靠近这一目标,今天、明天、后天分别要做到什么。
通过这样的分享和锻炼,姑娘们逐渐对心中的惶恐释然,学会品尝成就感和愉悦感,树立起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她们的这一做法,和时下流行的“记录小确幸”有异曲同工之妙:每天,不管当天的心情如何,都要写下至少3件让自己感到“微小而确切的幸福”的事情,然后朗读一遍。
这样两种做法,前者是展望未来可能带来快乐的时刻,然后一步步去创造它们;后者是回顾人生中已经发生的快乐时刻,记录它们。
一旦,某一天不幸的事降临,这些被创建、被记录的时刻就能发挥重要的作用:提醒你,没有丧失生活的全部,有一些美好的事物一直存在着。
但是,我也听到过这样的发言,一个姑娘说:回顾或创建愉悦的时刻,并不会让她重新快乐起来,反而会感到更大的落差。
她原本可以过得很美好,却遭逢不测,人生中有了污点。越是看着舞台上青春活力、光彩照人的演员,越是会想,原本她也能是其中的一份子,但她现在却无法再拥有百分之百的“光彩”了。
如何看待自己人生中所谓的“污点”?这是一个挺辩证的话题。
那些在舞台上看着光彩夺目的人,私下里可能正经历着病痛的困扰,或者有可能是通过一定的“规则交易”才站上舞台的。当然,这只是揣测,但是这么说的意义在于:
有光的一面必然有影。
换个角度去理解“不幸”:它们客观存在着,已经成为一个人成长路上所要付出的代价。既成事实,那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会带来成就和愉悦感的事情上吧。比如对于那个姑娘,就是站在舞台上的聚光灯下,带着梦想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
把“光”的一面无限放大,同时,接受“影”的存在,但控制它的扩散,做一个乐观而坦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