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了半天,微机老师的脸都气白了,颤抖着声音喊:“怎么回事,其他的人呢?班长,数一下这节课来了多少人!”
班长慌忙站起来,环顾了一下稀稀落落的座位,本来就结巴现在更结巴了:“啊,老师,那个,那个,我也不知道,那个,可能,呃,那个,呃,因为……月考……”
苏小澈偏过头看看班长,又抬头看看微机老师,不由心生同情。挺年轻的一个男老师,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被气成这样,造孽啊。
高一下学期刚过了一个月,音乐课、微机课等每周一节的“小科”,呈现出了一种奇妙的态势:越来越多的人不去上课,而是在校园里打球、闲逛,甚至留在教室里自习。其中又要以音乐课最为惨淡。
音乐教室在3号楼,又叫“多功能实验楼”。一楼二楼是理科实验室,三楼是音乐教室和琴房、练功房,四楼是奥赛培训的专用教室,五楼盘踞着校广播站、校电视台。楼顶还有一个巨大的半圆球,据说是个天文观测台。
3号楼的位置,恰好在1号楼和2号楼之间,和1号楼隔着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有假山、鱼池、树木和花架长廊,旁边就是体育器材室和操场。
于是每次音乐课的铃声响过,文艺委员杨清三请四邀之后,才有一半人慢吞吞地动身;慢吞吞地到了3号楼,又少了一半人;剩下一半的一半人,还有一半不带音乐书。也难怪尹玉姬每次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她有胡子的话。
微机课的情形稍好,因为男生们要打CS,在外面打球的几乎都是女生。大成馆外就是一个排球场,还有一座“大成书屋”,总有人把排球打进店里去。店主和看书的人都习以为常,不但不受惊吓,偶尔还反打回去。
杨清跷不了音乐课,微机课便玩得起劲。苏小澈坐在二楼的微机房,只听女生们在楼下惊叫嬉笑,排球的弹跳声此起彼伏。
苏小澈也喜欢打排球。苏小澈的臂力特别大,发球也特别棒。但杨清在体育课上也格外积极,俨然成了又一个体育委员。喜欢打排球的女生们,也就团结在杨清的周围了。苏小澈不喜欢小圈子,干脆连排球都不摸了。
其实这个小圈子真不小,不但有505的易琳、萧瑟、曾茹萍等,还有503的叶盈、秦樱、蒋梦悦、宋欣优等,温雅然和徐婕则是502的代表,真可谓是破天荒的跨寝室大联合,外加走读生龚紫琪等。
504倒也超脱,一群人都去打羽毛球;走读生也是三五成群的。于是一上体育课,真正落单的也不过几个人,苏小澈当然是其中之一。
苏小澈也超脱,但也不至于有504那么超脱,毕竟那也是个小圈子,而苏小澈是一个人。一到自由活动时间,苏小澈就像个游魂似的,在校园里飘来飘去。
易潇有时也给女生当陪练,一次见苏小澈在场边站了很久,就喊苏小澈过来一起玩,苏小澈笑着喊了一声“我不会打”就走开了。羽毛球也一样,被苏小澈笑着拒绝了。
易潇也就是随口一喊,苏小澈却如惊弓之鸟,生怕又在易潇面前出丑——苏小澈觉得自己运动的样子一定丑爆了,跳个舞身体都不协调,能有多少运动细胞?只能逃跑了。
微机老师又抖着嗓子吼道:“下节课,我要点名的……”
尹玉姬上次也说过这话,而且表情也是一副受伤的样子。苏小澈听着外面传来的笑声,不再心痒痒了,反而觉得很是刺耳。这个小哥哥明知道微机课没有期末考试,还是认认真真地讲课;在意识到统一锁屏、重启、断网根本不能阻止大家上QQ和打游戏之后,干脆放弃了,由得大家去玩,自己还是该讲什么讲什么。苏小澈觉得那些在外面玩的人真是残忍,哪个老师不知道这些课是“小科”呢?在二中带这种课已经够窝囊了,还要受学生们的气!大家都来上课,对老师总是个安慰。不是所有的“小科”都叫体育课!
阿培有句话说得好:“你们不是想上体育课,而是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小澈一边替老师不平,一边替大家愧疚,正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身边的易潇一声高呼:“来来下一盘准备了!”顺便推醒了苏小澈。
苏小澈一看自己的电脑,赫然也是CS,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易潇笑道:“一起打啊!”
原来男生们照例联机打CS,易潇打得兴起,想拉苏小澈一起打,但估计苏小澈又会拒绝,就直接帮苏小澈联机了。
苏小澈当然会拒绝。但如果苏小澈不打,男生们都打不了,苏小澈无奈只好开始。
苏小澈端着枪刚出去,就被爆得脑浆四射,屏幕上一片稀烂。苏小澈身体一抖,就听易潇在一边大笑:“我靠!这是哪个白痴,上来就被爆头了!哈哈哈!”
苏小澈哭笑不得,不敢吱声。
易潇扭头一看苏小澈,立刻哑巴了,嘲笑变为苦笑。
苏小澈羞愧地笑笑,心里忿忿道:好嘛,我就是个白痴,以后宁死不打CS了!
后来苏小澈跟湘夫人说起这事,湘夫人连声大呼:“你真给我丢人!”原来湘夫人是个CS高手,坐办公室练成的,真是深藏不露。
湘夫人要教苏小澈打CS,苏小澈无比坚决地回绝了。苏小澈说:“打什么CS,我要学习!”
下课铃一响,广播操的音乐轰然响起,学生们从各个楼梯口鱼贯而出,汇聚到了操场上。
二中的操场,其实是个田径场,也就是运动会的赛场,在1号楼的旁边。现在彭玉军就蹲在跑道上,面对着19班的队伍,一脸的苦大仇深。
天气很是糟糕,雨要下不下,像是嗓子眼里糊了一口痰,吐不出也咽不进。狂风把树顶刮得“呼啦啦”响,却是暖风,就像鲁迅的《热风》。
苏小澈在风中凌乱,心里直想骂娘,便听到一声叫骂:“暖风吹得游人醉,放他妈的屁!”
是卓小迅的声音,之后跟着一阵吃吃的笑声,苏小澈也苦笑了。
苏小澈看见前面的彭玉军也苦笑了。狂风就在他身边打了个卷,地上的黄土都被扬了起来,像一场小型沙尘暴似的,都扑到他那锃光瓦亮的大脑门上去了。军哥你是在自虐?
阿培一直站在16班的队伍前面,微微弓着虾米身,皱着老猴子脸,时不时地扭头瞥军哥一眼。
广播操做到了最后一节,阿培终于走了过去,欠身拍了拍军哥的头,露出一个哄小孩一样的皱皱巴巴的笑。
军哥懒懒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阿培,尬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了。
阿培却不生气,又拉住军哥的一只手,摇晃着要拉他站起来。
军哥一边苦笑,也一边摇晃阿培的手,却赖着不起来。
两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就这么手拉手地摇了半天,脸上还都是甜齁的笑。苏小澈仿佛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502的其他人,也都在高兴着,军哥和阿培可算和好了。
中午洗头的人特别多。水池就那么几个,不少人选择在午休时间冒险,比如徐婕和陈怡贝。寝室门口的水池是洗不成的,两人特意跑去公共水房,那里总有同道中人。
徐婕是短发,不到十分钟就回了502;陈怡贝慢了五分钟,耷拉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进门时,502正在卧谈。温馨然、姚微然、穆欣欣等四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没注意到陈怡贝后面还有个人——岳老太!
连陈怡贝自己都没发觉。陈怡贝耷拉着脑袋一路去了阳台。
岳老太进了502,在温馨然和徐婕的床铺之间站了半天,也不出声。
只有苏小澈一个人坐着。其他人都躺在被窝里,说得不亦乐乎。
岳老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苏小澈就惊了,但又不敢提醒大家,只能坐以待毙。听了一会,岳老太出声了:“几号床的同学在洗头?”
502顿时一片死寂,阳台上传来细微的毛巾和头发的摩擦声响。
苏小澈老实道:“7号。”
岳老太道:“好。下午你报告你们班主任,中午有人洗头,有人说话,现在是1点17了,马上快20了。”
苏小澈老实地点头:“哦。”
岳老太满意地说:“好。时间不早了,大家马上休息。”
岳老太走了一会,陈怡贝才进来,疑惑地问:“刚才是不是谁来过啦?我好像听见岳老太说话啦?”
苏小澈躺着说:“没什么,休息吧。”
苏小澈一点都不怕挨训,苏小澈只怕又因为寝室的事,影响了阿培和军哥的关系。早上两人才刚和好,晚上502要是又被通报,那算是完了。
苏小澈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报告阿培,看看岳老太晚上有没有写小黑板再说。万一岳老太心情好,502又自投罗网,不是太傻了吗。
果然,晚上的小黑板上,没有通报批评任何一个寝室,而是写了一份通知。
苏小澈一进北楼的小拱门,就看见了“通知”两个大字,没顾上细看内容,就开心地上楼了。苏小澈心说,岳老太凶是凶了点,人还是蛮好的嘛!
课间广播通知了两件事:一是将在大成馆报告厅举行2006级学生业余党校开学仪式,有意愿入党的同学可以去听;二是龙门二中2007年度寝室文化建设启动,各寝室要起室名、定室训、拍全家福照片,还要举行寝室风采大赛——这就是北楼小黑板上的通知。
苏小澈怀着好奇的心理,去了那个业余党校开学仪式。班上去了一大群人,其他班也差不多,报告厅几乎坐满了。
台上也坐满了校领导,有校长周光荣、副校长徐若闻、年级组长付运良等。付运良让大家安静下来,说:“现在请我们二中的党委书记朱德斌给大家具体讲一下入党的情况!”
党委书记朱德斌一亮相,整个报告厅一片哗然:这不是劳技老师吗!他竟然是党委书记啊!党委书记竟然教劳技啊!真是多才多艺啊!
龙门二中的“小科”共有四门,体育、音乐、微机、劳技。除了体育,其他三门都是高一专属。此外,政治、历史在高一也算“小科”,地理压根不开课。劳技是每两星期才有一节课,全年级也就一个老师,就是朱德斌。
朱德斌虎背熊腰,粗门大嗓,不久前才给过16班一个下马威。那天说小话的人特别多,没带课本的人也不少,劳技课乱成一锅老鼠屎。那节课上得也是奇特,明明讲的是机械制图,却什么机械也没有,就是照着书干讲。朱德斌讲得倒是投入,讲完了还布置练习:“大家把书上这几个组合体的投影画出来啊!我来看看你们画得怎么样。”
没书的人就慌了,赶快求别人一起看。朱德斌乘胜追击:“你!你!你!你!上黑板来画!”
几个人都没书,慌忙抓了别人的书上去,又不知道画哪个,杵在那儿直冒汗。朱德斌凶狠的眼神扫射了一圈,全班都阵亡了。朱德斌对着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在讲台上笃了一下课本,满意地说:“下课!”
朱德斌听见下面不安静,马上抬起头,凶狠的眼神又扫射了一圈,报告厅顿时鸦雀无声。包括苏小澈在内的许多人开始记笔记。
朱德斌就说了:啊,我们龙门二中从1987年至今,一共培养了168名学生党员,我们业余党校的成绩,还是很喜人的。我们每年发展20人左右,广泛培训,重点培养,啊。我们这个业余党校培训,与科学文化知识学习是统一的,不是分离的,更不是对立的。我们每周培训两到三次,每次一小时之内。从1983年起,一共举办了24期培训,有五千多人次参加,一共培养了167名学生党员。啊,我们主要培训什么呢,首先我们同学们要……啊,然后要……啊,务必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啊,等等。我们还要……啊,啊,啊……
朱德斌十分激动,激动得一开头就把数字说错了,后来又说对了。朱德斌还在说:我们为什么要向党组织靠拢呢?因为党组织聚集了中国精英,是追求、代表人民群众的利益,干好事,给人愉快的体验!马斯诺说,人的需要是有层次的,一是生存需要,二是交往需要,三是尊重需要,四是爱的需要——不仅是男女之爱情,还是人与人之关爱!五是自我实现需要……那么我们如何向党组织靠拢呢?我们同学们啊,要充满理想,相信党,相信国家。要对自己充满理想,立足于现实,把在校每一天过好,热爱学习,多方面锻炼能力,助人为乐,做楷模,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做好迎接挫折的心理准备……
朱德斌热情洋溢,说得下面也群情激奋,热血沸腾,都没顾上抱怨这会开得太久,一个多小时了还没结束。阿培在教室等着大家回来,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们不是真的热爱党,我劝你们不要入党。
阿培是个老党员,苏小澈听出这话意味深长。
苏小澈考虑过后,还是交了入党申请书。这一交,却也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