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芸芸众生

以前上大学,从家到呼和浩特,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或者是干脆站着,偶尔躺躺卧铺,而且全部都是夜车,实在是挺别扭的。不过偶尔遇到些路人,闲谈乱聊,却也有几分趣味。现在在唐山上学离家近了,不用坐长途火车,随便回想一下当年车上的一些谈话,却也真的挺有意思。先写几个,权当解闷儿~

一、西装革履的出差大哥

2007年末,秦皇岛——呼和浩特,硬座。

那一次其实也是没座的站票,不过运气还好,1712过了北京,车上人就空了许多,于是我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对面坐了三个人,一个大腹便便,年龄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面容憔悴沧桑,满脸皱纹也是约莫四十年纪;还有一个估计最大也就是三十岁,倒是西装革履一身正装,黑色皮包放在手边,间或拿起来翻翻找点东西。

过了几站,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外面是零下温度,车内却让人热的受不了,人人头上汗水滴淌,只得互相聊天权当解闷。

三个人是蒙牛的工作人员,出差去天津,再回呼和浩特。有肚子的是个主管,皱纹男是当地向导,西装哥是刚刚工作不长时间的小卒。

西装哥和我都是年轻人,比较有聊,谈谈大学,谈谈工作,谈谈乐子~~

说及待遇,西装哥有点闷闷的,抱怨蒙牛的待遇不如伊利,打趣形容伊利可是小康生活,蒙牛也就是个温饱。旁边的俩人也纷纷点头赞同,看来这个形容在蒙牛内部是极其得到共识的。

晚上撑了好几个小时,临近早晨的时间段尤其难熬,西装哥摸出一包烟,捏捏,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车上人多,也就顾不得穿过人群去车间隔断吸烟区了,就地解决。他瞅瞅我,我笑笑,说不介意。

吐了口烟,西装哥的精神又回来了,说了个让他觉得比较愤怒的事:“你说这不是外行领导内行么?老大非要在咱们总厂那个车间门口贴地砖,那可是五毫米的地砖啊!?几吨重的运输车上去就碎!我都写报告了,说不能贴不能贴,没用啊,没人听啊!”说着摊着手,神情郁闷。

那个上年纪的主管也皱皱眉,几分无奈:“贴了确实没用,可没办法,老大让铺就铺呗,高层没人听劝。”

“可……铺了就碎,碎了又让我们把那些砖拆了……这纯粹是折腾人。”西装哥又吸了一口烟,满脸愤愤然,“典型的吃力不讨好,铺砖的报告让我写,我说不能铺,非得铺,铺完又让我们扒……唉。还非得装明白人似的,问我们用没用XX号的水泥,XX号的水泥他也不懂凝固原理什么的,净瞎摆活人。”

“你老大谁啊?这……不通情理?”我听了都有点同情西装哥,感慨这外行领导内行真是要命。

“老牛。”西装哥唆了一口烟,说道。

“老牛谁啊?”我对这个简称不感冒。

“老牛你不认识?你们都认识的,牛根生啊。”西装哥报出全名,“蒙牛整个都是他的,人家有钱,不在乎,让铺就铺,让扒就扒,我们下边人只能照办……”

当时的中国乳业没有三聚氰胺事件,蒙牛也势头正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等到后来二零零八年时的危机来袭,好像蒙牛差点被外国人给吞并了。

原来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如此,凡事事必躬亲,也会造成这么乱七八糟的结果。

二、当北漂的小姑娘

2010年4月,北京——呼和浩特,硬座。

去北京找工作,未果。我登上回呼和浩特的火车准备回学校继续做毕业设计。

这趟车不是空调车,车上人还挺多,我站着,抽出在北京站十块钱买的扇子大扇特扇,跟旁边一对年轻夫妇嘻嘻哈哈的逗乐。时间也不算难熬,过了几个小时,有人下车,我抢了个位子坐下,终于安稳下来。

对面坐了一个额头光洁的小姑娘。

她一身黄色的紧身衣,显得胸口突贲,身材修长秀颀。大多是时候她静静的坐在对面摆弄手机,偶然间她站起来,将箱包什么放在车架上,轻展臂缓伸腿,这一下不打紧,着实展示了一副称得上是前凸后翘的好身段。

旁边有人搭讪,她爱理不理的回应几句,懒懒散散的没有兴趣。

夜阑人静,周围的人伏案而睡,亦或是把脑袋横亘在沙发上。她却来了精神,和我攀谈起来。

她是练舞蹈的,怪不得如此一副妩媚娇人的好身材。我夸夸她,她撇嘴而笑,对我的夸赞照单全收。

“在哪工作?”我问。

“北京,回老家看看。”然后她报出内蒙古某个旗县的名称,名字晦涩我没有记住。

“在一个文工团里混口饭吃,能怎么样呢。”说到这里她的神色有几分黯然。“太累了……”

“文工团已经很不错啦~你们不经常走穴赚钱么?单位是军队附属的么?”我安慰她。

“改制挺长时间了,虽然脱离了军队,却还是军事化管理,是要走穴,不过机会也不是很多,钱太少,而且太辛苦。不过没有办法,总比没有强。”她摊摊手,“自己是家里的希望啊,受什么罪也不能跟家里说,那么多钱上舞蹈学院,怎么好意思再跟家里要钱,再辛苦也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要是我妈知道我住地下室,肯定不干……可是现在就是地下室都那么贵,平时还特别潮……”她的眼睛有点湿润,“还好,在外面住方便多了,原来归军队管的时候,早晚定时,熄灯就寝起床出操时间都定的死死的,手机还全部都没收掉……当然也是为了我们好,既然有制度,肯定是因为以前有人受过什么不好的诱惑什么的。可是那时候确实特别特别没意思。”

“有次脚趾骨裂,我躺了一个多月,疼的站都站不起来……”

“有的时候随队去很远的地方,还没有补助,都是团体舞,分红就特别可怜……”

“有同学就回家教舞蹈,也挺挣钱的,不过我不成,我家还有一个弟弟,肯定也顾不上我,所以我想干脆还是留在北京……”

“平时都没有假,这次实在受不了,怎么也要回家看看,也是待一天就要回去……”

“最近太倒霉了,总丢东西,手机连着丢了两个,赌气我就买了个旧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倾诉着诸多不开心的事,我安静的聆听,心里既感慨又佩服,也不免涌上丝丝酸楚。

仅仅二十一岁,北漂的生涯对她而言或许真的太过艰辛。

我注视她的眼睛,那双眸子澄澈如一汪湖水,幽怨是那水面上荡着的一层涟漪,缓缓荡开,最终消失不见。不开心的事情诉说完了,她的眼中就只剩下平淡的笑意。

其实她的面容并不算俏丽,但是听她说了这么多的艰辛事,再看到她的笑容,却觉得单单因为她那份坚强就显得无比美丽。

旅途很长也很短,她取下行李,笑着道别,望着她的背影,我唯有默默祝福,希望她早日在北京这个偌大城市中站稳脚跟。

三、留学日本的小伙儿

2010年6月,呼和浩特——秦皇岛,卧铺。

这趟车坐的比较舒服,清闲惬意,空调卧铺,一点都不遭罪。而且居然是下铺~~

我就斜躺着,摆弄手机打发时间。对面一个中年妇女,托我换一下铺,因为她带老妈妈回家,老人出门在外本来就不方便,再爬上爬下的上铺更是折腾筋骨。助人乃快乐之本么~我欣然应允。老太太很高兴,就换到了我铺上。

“来来,坐我这,坐我这吧~~”对面下铺的一个小伙儿热心冲我招呼,我也懒得爬上铺,就先坐他那里待着。

小伙儿一米八开外的身高,细长身条,不算浓眉大眼却也称得上是眉清目秀,下巴上还留了一撮小胡子,一笑起来嘴角微扬,捎带着那么一丝丝的邪气儿,帅!

我跟他聊起来,才知道他是去日本的留学生,这一趟从北京下车,然后乘飞机去日本。期间列车员来查身份证,瞅着他的日本暂住证,大眼瞪小眼,一番惊诧之后还把他当成了日本人,夸他中文说的好,他一时哭笑不得。

“日本确实特别干净,那的车站啊,旅馆啊,公共场所都一尘不染的,而且设施还特别齐全。”他感慨道,说的大家都有点默然。

“不过那边的人确实变态,”他很鄙视的说,“经济危机的时候,下岗的人很多,就是不找杂活干,认为不体面的事情就宁死也不做,我那个区有一家,男人失业没饭吃,自杀不说,结果还把他一家六口都给杀了!其实就是去端盘子工资也很高的,至于这样么!?”

“日本的女人地位真的挺低的,我一个大学女老师,每天都操持家务,给我们写板书,手上那口子干裂的,都是那种洗衣刷碗水泡出来的!我们学生都为她鸣不平,她都无奈的笑着说,日本女人都那样。”

“中国人在那边也是不争气啊,每每我走到马路牙子边,看见蹲马路牙子的(要饭的),只要凑上前去,用中国话打个招呼,就有各地方言回应,然后问你中国哪的……”他顿了一顿,“我们出去打工,工资也特别低……不过中国人总是很勤劳,东京野生保护山林那漫山遍野的防护网,全都是中国留学生扛上去装的,我还扛过呢……不过没受了苦,二百多斤的铁网捆子,把我肩膀给压骨裂了,回头还被同宿舍的人嘲笑称为‘少爷’,呵呵。咱中国人在那边也不团结,这就不如韩国人,他们一见面就称大韩民国的,特能聚团,互相帮助什么的做的可好了。中国人见到中国人,就像见了肥羊,巴不得再去宰两刀。”

我们接着聊,他又给我讲了挺多日本的怪异事~

“日本黄色漫画特别过分,你走在街上,就有传单啊宣传册啊送给你,一接就是那东西,地铁上,马路上,有的是人在看。漫画店里,摆的满满当当的!还都是小孩看!十一二岁,十三四岁的就在那里拿着看,大人们也一点不管。真没办法……不过你要未成年人去买烟买酒,那却是绝对不行的!我长的小,每次还都得拿身份证才能去买……”

“日本的警察不管事,还不如黑社会,日本黑社会反倒是保护民众的……比如你开酒店,他们收保护费,一两个小卒子站在门口,还怕挡着你做生意,就找个角落站着,等着等着客人特别稀了才找你,客客气气的要钱,你不给也不会为难你,你骂他们滚,他们就走。可是如果你交了钱,那就真的归他们管,你丢了把椅子,他们翻遍东京都给你找出来!有人闹事,打电话就行了,来就把人弄走,卸胳膊腿什么的就他们的事了……”

“日本对中国情感也怪,有左翼有右翼,左派是中国什么都好,右派是中国什么都不好……太极端了……”

他说了挺多,还有什么风土人情啦,医保社保啦,社会形态啦。

古人说话真也没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夜深了,我缱绻着爬到铺上,他摊开电脑想玩一会,发现这里比不了日本的新干线,车上木有电源,更不用提无线网。无奈的他耗电池。我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五点多的时候,我出去上厕所,看到他焦急的等在火车下口处等待,看表算时间,离他的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这一去,又不知何时归国。

貌似他就在东京边上的一个小城市里,也不知道几个月前的日本地震,他是否受到了影响。他那时在车上还曾念叨,计划着在那边待到五十岁,挣够了钱回中国养老。

远在异国的路人,愿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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