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江山文学网,ID:秋水翁 ,文责自负。
我在故乡风岭村生活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到村口的那条资水河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地吸引着我。我曾经一直想知道这条河来自哪里,又流向何处,——水流过的地方,是不是也有像风岭村一样的村子:有山梁子,梁子上长满柏树和青杠,红黄相间的泥土,点缀在田野与山坡之间,使得村子一年四季都被暖意笼罩着。或者河沿边长满芦苇,秋天来的时候,苇花从淡紫变成纯白,然后在某一天的秋风中,全部飘向河流的四面八方。也或者在河沿边留下一片草坝,长满各种杂草,无论春天、夏天还是秋天和冬天,都有青绿色的麦冬,开有黄色小花的野草。后来河流变得宽阔了,带来了芦苇和树的种子。在我离开故乡后不多久,河沿边全是一片芦苇和杂树——也许是人走了,河沿就荒芜了,把一片美好的草坝让给了杂乱的树。资水河轻易地忘记了一个故乡的人,却把水流的痕迹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后来我从故乡漂泊到了远方,走过许多的河流,也跨过数不清的桥,才发现原来河流的痕迹真是千姿百态!但没有一条河像资水河这样:这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条河,——我走过的河,与我出生地的这条河,完全是两码事。无论我在曾经走过的任何一条河流垂钓,都没有在资水河垂钓时那种闲适与从容。
我把鱼线抛进资水河的水里,水面就荡起一层小小的涟漪。像无情的岁月一样,在人的额头上慢慢地雕刻着、打磨着,然后在人的额头上就呈现出水纹般的褶皱来。
妻子问我:“当我的额头上全是皱纹的时候,是不是很难看?”我说:“世界上最美丽的痕迹,就是你额头上的涟漪。”后来妻子的QQ名就用上了“涟漪”这个词。因为女人是水,她们额头上的皱纹,除了叫“涟漪”以外,我再找不到任何更贴切的词来赞美了。
在通常情况下,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有几场暴雨,引发了一场洪水,河水就变更浑浊与狂躁起来。它卷走河沿的枯树,携着村外田野里的泥沙,一路奔流。
那时候我老想:假如把资水河看成一个人,那么夏天和初秋就是它的青年时代。他可以发怒,也可以狂暴,一切的阻挡在他看来,都无所畏惧。他带着生命成长的无穷力量,扫荡着河沿边的所有东西:腐朽的、糜烂的、腥臭的以及那些自诩为稳固的根部,很难逃脱河水的袭卷。在停止奔流的时候,他又把那些东西推到岸边,增加河沿的营养,或者让它们沉淀,深深地埋在淤泥里,——既然生命的力量选择了这奔流的河水,那么,就让那些腐朽从此烂在这条河水的最深处。
水在深秋的时候才渐渐地清澈下来,所以能看见铅坠带着鱼线缓缓沉下去的样子。尤其是在阳光下使劲地抛动鱼竿,晶莹透明的鱼线就会被阳光折射出五彩的线条来,随着鱼线的运动,那五彩的线条由明到暗,然后全部没入水中。很多的钓鱼人,只在乎鱼的多少,却很少这样认真地观察过鱼线入水的动态。它有着芭蕾舞者的轻盈和优雅,一转身、一抖动都是人类发明的最优美的姿态。所以,我常对钓鱼人说,当人们在没有钓到鱼的时候,也别灰心和扫兴,至少你享受了抛竿的过程。整过垂钓的活动中,你免费地欣赏了一段优美的舞蹈表演。
除此之外,水的透明与清澈让我看到河沿的一切。其实在一般情况下,水是无色的,透明的,但在资水河的水里,冬天和春天的颜色最诱人。
它平静地流淌,只要无风的时候,水面看不见任何的其它痕迹,只是一片绿意,或者是淡蓝的样子。那些梁子上的树丛,河沿边的芦苇,都倒映在水里。树的绿意,芦苇的淡黄,把河水染成了另一种神秘,——有时候黄晕乍现,有时候五光十色,但大多时间是淡绿的。我在冬天特别喜欢去资水河的弯道处,那里不仅鱼多,而且水深而无法看得透彻,那一处的水面的颜色就是墨绿的,天空如果特别晴朗的话,水就会呈现出蓝色来。
有时候水倒映出我的影子,我向前走一步,水里的那个人就向水的深处走一步。人活在水的世界里,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像鱼一样,或者像水里的一种水草,也或者是一种逐水而居的小虫子。后来我明白了:相对于故乡而言,我其实是漂泊在水里的那片芦苇,水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在生命的长河里,我所做的努力,都显得微弱和无可奈何。
很多的人,他们在生命的长河里做出各种努力:为金钱;为名誉;也为自己的权力。他们每天算计自己的得与失,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面对这样一条清澈的河流,也没有兴趣去关注过河流两岸一起生长的其它生命,他们只关心自己,甚至某些时候,他们算计自己的父母与兄弟姐妹。
许多年以前,我和妻子离开山城回蓉城工作的时候,我不到三岁的女儿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从那以后,我对自己所追求的根本目标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那一年深秋,我把孩子和她的外婆安排在山城的乡下,暂住在妻子的外婆那里,便匆匆地回蓉城工作。那时候孩子立在屋檐外的院坝边,呆呆地望着我,起初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可当我转身沿着山村的小路向村口走的时候,她突然大哭起来:
“我好可怜哟!我的妈妈不要我了!我的爸爸也不要我了!”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呼喊:“爸爸!你要早点回来接我和外婆啊!”
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看见两个老人、一个孩子离别的表情时,再也不忍离开了。后来当我面对任何困难和挫折时,就会想:我是幸运的人,我的孩子健康;我的父母健在;我的兄弟姐妹和睦团结。难道一个人还有比拥有这些更幸福的事么?
但是那些追名逐利的人,他们并没有我这样的体会。他们坚信一种信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时间的河流会证明一切,人们做过的各种事,都会在岁月的流水中被淘洗出来。当那方河水变得清澈的时候,一切的好与坏,真与假,都会被人们看得一清二楚。我没法去评价他们的对与错,是与否。在每一个人的思想里,他们都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立场和信念是最正确、最符合当下情况的。
我所能做的事,就是努力地看清自己,再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任何时代的变迁,都需要欲望的支撑——人一旦失去欲望,是不是会天下太平?很难说得明白,但我想也许会回归于自然。
我现在就坐在资水河清澈的河水边,想很多的事,那些淤积在脑子里的垃圾或者杂质,会伴随着夕阳西下回归的身影,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许在我的生命长河里,真正所在乎的是那一湾清水,和拥有一颗澄明的心。
2022年1月2日于金堂资水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