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兄弟两人每个周末都会嗑着瓜子慢悠悠地向东头的我家走来。瞧,他们又来了。我要说的是哥哥,我对弟弟没有兴趣。
哥哥这两年突然长高了,他因此也成为了他们班的班长。哥哥总是梳着三七分,头发油光闪闪。
他们来到我家时,我正拿着帚子扫地,我用扫帚将地上的干粉末扫进了铲子里,对于最后那点扫不起来的灰尘,我往往选择将其打散,直到肉眼看不到为止。
干嘛不扫干净?不扫干净还不是留在了你屋里?哥哥嗑着瓜子问我。
我竟无言以对。别说反驳他,我当时甚至有点被他这句话震撼到了。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期中考试后在操场发奖状,校长在旗台上喊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敢上去。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从来没得过奖状,我以为校长喊的不是我。后来说起这事时,他依旧有些激动。
得奖状那年正好是他当上班长的那年。那是他人生的第一张奖状,也是最后一张。之所以没有第二张,倒不是因为他不优秀了,而是他死了。
他是读六年级时死的。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全身无力,高烧。他并非没去过武汉的大医院,只是没得治罢了。
在武汉时,他经常催促他爸爸快点回去。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他担心自己死了没车肯拉他回来。
他爸听了他的劝告,包专车回来了。刚进垸门口,他爷爷便远远地迎接着他。他下车都得由他爸搀扶着,他早已全身无力。
即使这样,下车后的第一时间,他还是喊了声爷爷。他爷爷顿时哭成了泪人,老年人再也顾不了所谓的尊严。
回来的那天夜里,他总是问他妈妈:欢哪里去了?欢怎么没来找我玩?他妈妈只能强忍着泪水告诉他:欢明天就来邀你上学,明天你们一起上学去啊!
这是假话,他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谈去上学了。弟弟买来了软糖,说这东西哥哥能嚼碎。这糖后来粘在了哥哥的板牙上,他妈只得将手插进去抠。
弟弟果真搬了板凳去学校为哥哥占位子,可那位置始终空空如也。有一天老师终于忍不住问弟弟:你哥到底来不来上学啊?
弟弟没有答话,他不知如何回答。老师把他问急了,他干脆搬起板凳跑出了教室,边跑边哭:我不读了,我读不了书。
我始终没有见哥哥。他说要见我的消息是后来大人们告诉我的。那天晚上他就死了。
当大人们半夜跑来叫我妈过去帮忙料理后事时,家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大人们的四处走动引起了整个垸里所有狗的嚎叫,那叫声真可谓此起彼伏。我之前听大人们说过,狗能看见鬼魂。听到狗叫,我便以为是哥哥的魂魄跟着大人们跑过来了。
我吓得要死。当时是大夏天,晚上睡觉一般不盖被子。于是,我鼓起勇气把垫着睡觉的棉絮掀起来盖住了自己。只要看不到,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狗疯叫了一整夜,我总算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汗水,都是棉絮捂出来的。幸运的是,我本来有点小感冒,经这么一出汗,感冒竟奇迹般地好了。
他被埋在了他老爷爷旁边。次年,他爷爷也因伤心过度随他而去了,他爸将他爷爷埋在了他的身旁。
第三年农历七月半,俗称鬼节,家家户户要烧纸钱给逝去的人。纸钱必须用类似信封的白纸包起来,写上名字,表示这钱是给逝去的谁谁谁。
我看到他爸在信封上写名字时,突然放下手中的笔,嚎啕大哭起来。谁不伤心呢,从来都只有晚辈给逝去的长辈烧钱,可如今,他爸写得最多的名字就是自己的儿子啊!
他就这样死了。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四岁。他当然有名有姓,他八八年出生,属龙。我已经很少再想起这个最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