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才气的羡慕才子,好像他们身上隐隐有紫气环绕。他们说一句话,总会绣上华丽的外衣。一个句子过于孤单,后面要连缀起来,形成气势——此之谓排比,或者赋(赋比兴的赋)。浏览帖子的时候,看到一句话,回头查了完整的句子,出自清·孔尚任《桃花扇》,引起这番感慨——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分析者以为这将变迁之恨、亡国之痛抒发的淋漓尽致,层层深入,将感伤情绪推到极致。
我却以为这还是才子式的伤感。太精致也太华丽。真正的悲伤不会张扬,自然也不会粉饰。孔尚任的才气是表现了,却也妨害了他的克制。才气弥漫太过,就会流于词汇,词汇的形式,而削弱了情感本质。
按理说,亡国之痛远大于丧妻,可是归有光写《项脊轩志》的时候,轻轻一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却胜出许多。言语上的克制(反而使得情感暗涌),无事雕琢,自然而出,恍若隔世。可是这并不是普通的话,如果力求简洁,可以说成“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亭亭如盖矣”,因为“今”是现在的意思,不说也可作这种默认;而“矣”也含有“已”之意。但多了这两个字,就是才气。“今已”开头,时光流逝之感便霍然而出,将人拉入了喟叹感伤的氛围。情感尽出。
古人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才气是巧,但要记得不可使它漂浮(更别说轻浮),要节制它、磨洗它,才能铅华洗尽,返璞归真,写出感动的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