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舅大舅娘

这段时间,我大舅的外孙女,也是我的外甥女,为我的一些事劳心费力。晚饭后的回家路上,和妻聊起了我外甥女的外公外婆——我的大舅大舅娘,我那逝去了的大舅大舅娘。聊着聊着,大舅大舅娘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一些昔日美好的回忆和对大舅大舅妈逝去后的感伤不经意间竟然在心底潜滋暗长。

我的大舅,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是地方上远近有名的能人,热心人,老实人。我们家和大舅家不在同一个乡,但是我们乡里很多人说起我大舅的名字,大家都会交口称赞:卜茂金,好人!因为那时候,我们乡每到秋冬季都要去大舅家那边修大堤,每次去修大堤,不是这村就是那村的人驻扎在大舅家,驻扎在舅舅家里的人,一字排开打地铺,凌乱不堪,吃喝拉撒睡,一住就是就是个把月。舅舅舅娘从来不觉得烦,反而时不时和扎在家里的人整几个小菜,一起喝点儿小酒,乐呵乐呵。

儿时,我去舅舅家,一般在暑假或者过年前后,一去至少十天半个月,暑假就基本上是整个暑假。舅娘对我这个少不经事的外甥,永远都是亲亲热热的,从来都是和风细雨。我也从未觉察到舅舅舅娘嫌我呆得太久就心生怨气,你要知道,那可是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照顾到贫穷落后的农村的时候。尽管大表姐已经参加工作,但也只是一名工资待遇不高的小学代课老师。

大舅家前面是高高的防洪大堤,翻过大堤就是澧水河,屋后不远处是一望无边的珊珀湖,湖边是密密麻麻的芦苇,芦苇外边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这些地方,是与我年龄相相仿的孩子们的天堂。

吃完早饭就开始出去疯玩,我们到河边去看来往的船只,听来往的“机帆船”发出富有节奏的“噗噗”声,听得乏味的时候,到河边捡薄薄的石头朝河里打水漂,比谁飘得远,打的水漂多,谁也不服谁,打了一个,接着又寻趁手的石头往水面上打漂漂。笑语传到河对岸,欢声冲上九云霄。待到中午,回家吃完午饭,躺在堂屋竹床上睡午觉,耳边里满是风吹珊珀湖里芦苇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涛声,鼻孔里是远处莲叶荷花送来的清香。睡过午觉,浑身神清气爽,我和表哥背着鱼叉往芦苇荡。那里有游弋在芦苇荡里找美食的各种各样的鱼,最多的个头也大的,要属草鱼和乌鱼,我和表哥泡在湖水里,轻手轻脚,在芦苇荡里穿行。晚上这些被我们叉来的鱼就会端上饭桌。舅妈做晚饭,一般都是暮色四起的时候,这会儿在大堤上吃草吃得饱饱的羊儿回家了,我们这些顽皮的男孩儿就会去找小羊打架。抓着小羊的两只角,和羊对抗,把羊往堤上推,或者把羊从堤上往坪里推。羊知道我们和它闹着玩儿,也不发怒。舅舅就坐在门口,指间夹着劣质香烟,也不觉得我们顽皮,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会儿给我们加油,一会儿教我们怎么和小羊抵架,直到饭菜上桌。

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这种没有妈妈唠叨的幸福,经常会延续整个暑假,直到新学期即将开学,我也带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踏上新一学期的清苦生活。舅舅往往派比我大几岁的表哥送我回家。要是赶上妈妈来接,就会发现我不在她身边的种种顽劣,开始絮絮叨叨。这会儿大舅就会直接怒怼妈妈的啰嗦,维护我的不懂事和那颗“嫩嫩”的童心:“小孩子,不玩不调皮,你让他去干什么?!你不随他去?!”妈妈总说:“你不管他,他将来会上天!!”每次临了回家,舅妈都会再三叮嘱:“放假了再来玩!”还要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去好远。

等到寒假,我在舅娘的叮嘱声里回来了。寒假很冷,芦苇凋零,莲去荷残,我们去那里看大网拉鱼,湖很大,大网拉鱼尽头离舅舅家很远,我们见不到拢网的盛大场面,但是我们可以看到网下水时的热闹,湖边尽是人,湖面上好多好多来往穿梭的渔船。等拉网的热闹过去,漫天的候鸟从很远的地方飞到珊珀湖,一会儿在天空里盘旋,一会儿落在芦苇荡。翻过大堤去河边,看来往的船只,听“噗噗”的机器声,依然捡河边的石头在水里打水漂。柔柔的杨柳枝儿,在寒风里飞舞,偶尔我们会发现嫩芽已经枝头发苞。

更幸福的是,围在火坑旁边吃熏得香香的腊肉腊鱼,吃烤得外酥里嫩的糍粑。舅舅给我们烤糍粑,糍粑烤熟的时候,会鼓起一个大大的气泡,我们把炒得可口怡人的腊八豆夹塞到鼓起大肚子的糍粑里,糍粑的香糯可口加腊八豆的回味无穷,那真是人间美味。舅娘拉起我在外面疯玩冻得通红的双手,她把自己的手烤得热烘烘的,然后捂着我的手,一直捂到我的手也暖烘烘的。把我的脚在热水里洗得干干净净后放在舅妈的腿上,对着火烤,暖融融的。帮我把汗湿的鞋子,就着火烘烤,第二天,我的鞋里又湿气全无……

我的舅舅舅娘,给了我自由而又快乐幸福的童年寒假暑假。这里没有妈妈的啰嗦唠叨,有前河后湖留下我的童年留下欢声笑语,有舅舅舅妈给我的慈祥疼爱宽容。

然而自从我上了中学,这种自由幸福快乐就随着我的学业的繁重,还有农村孩子随着年龄长大须要帮助家里务农而渐渐远去。那年我上大学,而后就再也没见到我的大舅舅。舅舅那年五十八岁,身染重病,就那样猝然而去。次年的大年初二,我踩着厚厚的冰雪,到舅舅的坟头,在寒风的冰冷里,在从内心到头脚的冰冷里,给长眠地下的舅舅磕了几个头,算是对爱我的舅舅的告别。

后来我在省城成家,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也只能偶尔去看看我的舅娘。舅娘年纪大的时候老年痴呆,那天去捡鱼塘里的一个东西,跌入池塘……我也只过去给舅娘磕了头作最后的告别。

时间浑浑噩噩过去,我以为会逐渐淡去舅舅舅娘对我的种种疼爱,昨晚想起,居然还是让我热泪盈眶,思绪悠远。来世,舅舅舅娘,我们还会相遇吗?我还能享受到那个物质匮乏时代,二老给我的欢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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