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七四年五月初八,端午节刚过去三天,是外婆离开人世的日子。
外婆走的这天,母亲刚6岁又2个月。
那天,外婆吃了端午节余下的粽子,喝了凉水,不多时开始上吐下泄。
下午,亲人们看外婆病的异常,就把她送到卫生站输液,中途外婆自己把针管拔了。
因为何种原因拔了针,我们不得而知,许是她自己认为还没严重到需要输液,许是怕花钱…,或是两种原因都有也未可知。
晚上,回到家不多时,外婆就走了,走的突然,走的毫无征兆,走的亲人们来不及做任何心里准备。
撇下外公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留于人世间受苦受难。
外公在当时算是个文化人,一九五几年在市里上过中学,国家原本分配外公去教书,但他自己不喜教书,而后分配去煤矿窑当工人。
矿窑在外婆家附近,俩人由此相识结合。
婚后,小日子过得还算红火,外婆人虽小小个,但做事麻利;外公在矿窑工作,虽然辛苦,但好歹也算是个国家工作;要知道,那时的男男女女、青年后生都是在家下地挣公分。
外婆去世前,家里正准备盖新房,房梁瓦片都已买来,只等开工。
外婆这一走,房也盖不成。
家里三个年幼的女儿也因无人照管,6岁的母亲被送到20里外的亲戚家生活,4岁的老二也送到同村的亲戚家,不到1岁的老三送到几里以外的姑婆(外公的姐姐)家寄养。
原本幸福的小家,就这样被拆的四分五裂。
来年,母亲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外公接了母亲回来上学,老大回了来,老二自然也跟着回来。
人还没有灶台高的母亲,此时要开始学着洗衣做饭打理家务了,不学着做,就没得吃,没得吃,就得饿肚,够不到灶台的母亲,只得搬条板凳踩在脚下,这才总算免强把饭做熟。
这年,母亲7岁。
每日上学前,母亲把一天的饭莱煮够,中午下学回来,带着5岁的老二将就着剩菜剩饭喂饱肚子。
白天母亲去上学,老二在中堂玩,大外婆(外公兄弟的妻子)帮着照看。
等到老三也开始上学后,中饭三姐妹就聚着一块吃,老三一直在姑婆家寄养,但姑婆家离学校远,而外公家又正好在学校附近,所以,中饭在外公家吃,晚上再回姑婆家住。
日子虽然艰难,但仍是一天一天过去,不能说好,也没有更坏,直到母亲15岁,老二13岁,老三10岁。
老天爷见人安稳顺意了,就总想使点幺蛾子,这幺蛾子对老天爷来说,简直不算啥,就好比给人世间拂了一粒灰尘,无声无响,可这粒灰尘落到一个人身上,一个刚从伤痛中走出来的家人身上,就犹如给这个家庭压了一座大山、罩了一座黑塔。
二
一九七九年,母亲中学落榜,那个时候上初中是要考,考过了才能上。虽然心里有要读书,读好书的念头,奈何家务事缠身,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在学业上。
落榜后,外公鼓励母亲复读一年,加上母亲自己也有此想法。
于是,在外公的鼓励下和自己的愿想中,母亲又接着复读了一年。至于复读后有没有考上,随后会交待。
一九八零年伊始,各乡各镇由原来的公田公社挣公分,开始实行分田分户单干制。
母亲家乡田地不多,按人头每人能分几分地,母亲家统共分到两亩几分地。
外公在矿上做事,在家时间不多。现在既是把田分了下来,就没有荒着的理。
这不,外公一边上矿窑工作,一边抽挤时间带着两个女娃(老三还在姑婆家)开始下地种起庄稼来。
随着分户下来,母亲的活也变得更加繁重,除了每日洗衣煮饭打理家务以外,还要下地种庄稼。
学业就更难于兼顾,待期末考试时,母亲弃考了,弃考的原因是,考不考得上暂且不说,即便,考上了接着读,家里这一摊活,也是没人做,索性就不考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外婆的离世,对亲人们造成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抛到了脑后。
毕竟,死去的人再活不转,活着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时间走到了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日的晚上,噩运再次降临这个可怜的小家庭。
这天晚上,外公照常在矿上做工,这时来了辆运煤车,运煤车没看到外公,外公也没注意到运煤车,就在这两方都没看到的情形下,运煤车撞上了外公,外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断了气,归西天。
由此结束了短暂的一生,走时年仅43岁。
这年,母亲15岁,老二13岁,老三10岁。
与外婆走的同样突然,同样毫无征兆,同样是亲人们,还来不及做任何心里准备,同样是五月,同样是晚上,同样是再次撇下三个还未成人的女娃,独自面对生活的艰辛与苦难。
外婆走时,女儿们毕竟还小,再说还有外公撑着,女儿们只知是没了娘,再得不到娘的爱抚,生活的艰苦并未真正懂得。
这次,都已半大不小,该懂的事,都懂;生活的苦,也是吃着过来的;往后的苦,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摆着。
容不得母亲细思细想,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更没有时间去舔舐再次受伤的“伤口”。
外公的魂魄既已归了西,身体就该安息,后事总是要办。
懵懵懂懂的母亲,在亲友们的协助下,总算是把外公的后事给办了。
三
一九八三年六月初一,距离外公离世过去十天。这天,也是母亲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
外公生前是国家工作,又因在矿上意外身亡,事后赔偿了七百元了事,钱不是一次给到,而是转由同村的一个会计支取,母亲几次三番、三番几次地催讨,才一次给一点。
同年六月初一,乡镇兴办的爆竹厂开业,为体恤外公膝下未成年的女儿,故把母亲安排在爆竹厂做工人,当时能进到厂里做工人的,大多都是有关系的干部子女。
做工人,好说比下地种庄稼强,种庄稼的从年头忙到年尾,受苦受累不说,肚子能否填饱,还得看老天爷乐意与否。
同年七月十二日,母亲请假一天,给刚过世的外公烧新纸。
这假,请得巧,请得妙,也因此躲过了一场大灾祸。
当时工人们的宿舍租在爆竹厂附近,是一栋两层小楼,二楼放了些爆竹搞试验和发明。
当天,爆竹师傅带了些工人在宿舍做爆竹,正当工人们做得起劲时。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房屋倒塌、残肢断臂到处飞;哭声、喊声、尖叫声、以及被火光点燃的爆竹噼里啪啦声,全部混杂在一起,犹如世界末日的到来,连同周围的房子也被震得玻璃瓦片四处飞。
老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
平时工人们鲜少在宿舍做爆竹,偏巧这天来了,偏巧这天就爆炸了。
这次灾难事件中,两人身亡,其中一人是母亲同村的书记之女,其他工人受伤程度,或轻或重。
正是由于母亲这天请假给外公烧新纸,而躲过此难,这很难说,不是外公在冥冥之中庇佑了母亲。
爆炸事件后,负责人问母亲,是否还敢接着做爆竹,母亲想也没想就说:“还敢。”
说一点不怕,肯定是假,命再贱,总还有个活头,只是出于当时,再没有更好的出路,生存问题总要先解决了。
爆竹厂一做就是三年。母亲进厂两年后,老二也来了,在厂里负责打杂,一天五六角钱,母亲一天八九角。
后来厂里效益每况愈下,被迫关门,关门时还有四五十元工钱没结上,最终每人分了一堆爆竹回去,算是抵工钱。
听母亲说,嫁给父亲时,还带了很多爆竹过去陪嫁。
爆竹厂关门后,母亲跟同村的妇女们一起外出做小工,即建筑工地上担水泥灰。
那时盖楼房,不管是三层还是五层,统统没有电梯,水泥全是从一楼担到三楼、五楼,一个小工通常负责一个泥瓦匠的泥灰。
担水泥是个特别耗体力的活,尤其是对初始做小工的人来说,一天下来,肩膀又红又肿是常事。
初做小工一天一块二毛钱。
在母亲做小工期间,经人介绍认识了做泥瓦匠的父亲。
父亲家同样贫困,母亲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吃苦而已。
婚后生了我,我弟和小妹三个。
听说生我时,脚先出,正常应是头先出,脚先出大人孩子都危险。
现在回想以前的苦日子,简直难以相信,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还能存活下来,实属万幸。
往后的日子,随着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人们的日子也愈过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