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男人交代完，不停呜咽。

公安人员到他家里核实情况，队长和村干部都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进到他家里一看，真是让人心酸：老娘躺在床上，老婆残疾，两个孩子都穿的破破烂烂，光着屁股，头上乱如稻草。

家里黑漆漆、暗沉沉，没有被子、毯子等可以保暖的物件，只有两条破棉絮，到处都是洞。没有米面，没有其它食物。整个家里没有一点热度。老人也病得不轻，咳得像在拉风箱。一个孩子在发烧。能听到的是呻吟和哭声：骨头痛，头痛，肚子饿……

人们站立片刻，默默走开了。回厂的路上，早就没有了破案的兴奋，个个沉重得不能再沉重。

他们明白了，那男人的哭泣并不是因为害怕，是悲痛，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我还记得开公审大会，我们跟着大人们振臂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他被判处死刑。

大卡车上他被反绑着双手，挂着大牌子，车开得很慢，在游街，他头低着，很低、很低。

大人们唏嘘不已，好多人眼圈红红，都在议论以后他那个家怎么办啊？除了私下里筹集一点有限的帮助，再好心也没办法。每个人生活都很艰难。

人们也说他好傻，悄悄拿一点，够用就可以了，谁也发现不了，不就没事儿了？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贫穷是一个恶魔，它夺走了人所有的尊严。平时，他没有对别人说一个不字，因为他总要求人借钱借粮，对别人永远恭恭敬敬，那些人可能都是他的金主。

尊严是从肚子开始的，如果饿得前心贴后心，如果都没有饭吃，又么能站得直？更何谈笑看人生？

因为孩子和家里人都没饭吃，都生病，也没钱看病，每个人都只能向他要钱、要粮食，他无力去满足亲人的基本生存欲望。

他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他是全家人的希望，他要为这个家想办法，他要承担责任。一次次面对着因病痛和饥饿哭泣的亲人，锥心泣血。于是，铤而走险。

因为贫穷的铤而走险，注定了自己的毁灭，也毁了全家。

原本贫寒的是生活，因为盗窃，他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全家成为反革命家属。从光荣的贫下中农，到为人不齿的反革命家属，他老娘连气带病，没两个月就走了。家里没了男人，残疾的老婆也没能熬过一年。一个孩子病故，一个孩子不知所终。

就为了五块钱啊，四条命！

听说审讯时问他为什么去盗窃？他说：“我是个男人。”虽然他只读过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