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们儿————一位狱囚的最后人生

        我刚办完內退手续,妻子就死了。家里变得空旷。我又不想给孩子添麻烦,因此独居。只是大多时间在公园闲逛,天不黑不愿回家。这天,已然入夏的气候,那叫一个热。我坐在公园的树荫下的公共坐椅假寐,耗到天快黑了才慢慢向家走。到了楼梯口,就听到电话零声。等爬上楼梯,听出来了,是我家座机电话铃声大作。自己年龄大了,想快也快不了。等好不容易进了家门,电话依然在响。我赶快抄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位中年男人浑厚的男中音:“您是吴奇林先生吗?”我连忙说:“是呀,什么事?”他接着道:“我是龙江市第二监狱,我们这里有个犯人叫张学青。他快死了,想临终见你一面。"张学青?我一下子楞住了。突然,我反应过来。对着话筒说道:“你说的是我的发小张海昌吧!”对面传来肯定的声音:“他是有个曾用名叫张海昌。”我问:“他怎么了?”对面回答:“他得了绝症。活不了几天了。他和前后两个老婆都离婚了,现在没有任何亲人,只希望见你一面,我来告诉他住的医院地址”我连忙拿纸笔记下地址。放下电话,我禁不住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提起这个张学青,可是当年文革造反派响当当的人物,我们学校的第一支红卫兵战斗队,就是他成立的。他第一个揪出地主出身资产阶级教数学的李老师,被他批斗致残,没多久就死了。他为了表示进步,把自己张海昌的名字改成学青。我和他住在一个院子。他们家原是外地地主,为了阻止他小叔参加革命,他爷爷毅然卖地,迁居北京。在迁居过程中,他父母被土匪抢劫并杀害。最后是他的爷爷奶奶,抱着他。要饭来到北京。到北京后,他小叔依然找组织革命去了,他的爷爷奶奶和幼小的他没地方住,开小旅店的我家收留了他们一家。算起来,我家是他家的恩人。可实际上,他们家才是我家的恩人,因为解放后,多亏了他爷爷奶奶作证说,我家白给房子住,我家才没被定为资本家这个可拍的政治成分。因为两家的渊源,我和他关系特别好。我们同在一个学校读书,他给我免了好多针对我的霸凌。文革时期,他斗志昂扬,校长老师斗个遍。因此上山下乡第一批他有幸就被选上了。他找过有革命资历的叔叔,可是叔叔当时成了右派,爱莫能助。于是,我和他还有四个女生,到他老家不远的地方插队落户。

      那个时代,农村的贫困是非常难以想象的。当他看到泥巴屋,烂窑洞煤油灯农民吃的糠菜半年粮时,他哭了,真切的哭了。想不到造反打人批斗人号称革命战士的他,竟然会哭,且哭了好久。我第一次看到高大威猛的他会哭,一时我不知所措。

   第二天他满脸笑容的出工了,但是他是出工不出力,生产队长说了他几句,晚上下工后就把队长家的狗杀了。过了一阵子,队长家的猪也被人毒死了。又半个月,队长家的仅有的三只老母鸡也丢了,。半年后,生产队队长彻底服了他,推荐他到人民公社机关大院去帮厨。

他离开生产队到公社报到的那一天,他别提多得意了。可以说兴高采烈趾高气扬。可把我们五个人羡慕坏了。一年后听说他娶了公社书记王士江的小儿麻痹症智障妹妹。后来就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三年后知青大返城。我们都离开了农村。他大概没返城,具体原因不清楚。

  夜里由于心里有事,我几乎没睡,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直奔火车站。坐上火车,到站换小公共汽车,这样我到了龙江市的肿瘤专科医院。我通过打听护士,终于来到了张学青的病床前。瘦骨嶙峋的他在床上昏睡着,人被癌症折磨得已经脱了像。头发已经剃光,脸瘦的有些骷髅的样子了。床边有个警察模样的人守着床侧。床头柜上摆着一副手铐和一碗小米粥。警察看到我来了,轻声道:“来了,吴先生。”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要先生先生的,叫我吴哥就行。”他站起身来对我说道:“等他醒了把小米粥喂给他,”说完他起身走出去了。我对他背影喊道:“谢谢你们的辛苦照顾!你们先去忙吧,这段时间我来管。”我坐着等着,张学青终于悠悠醒来。我连忙把小米粥送他嘴边。他呡了一口、当看到是我后,他激动起来,眼里涌出了泪花道:“没想到你真来看我了,林弟。”我接过话道:“我们是发小啊!看你应该的。”我接着说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嫂子呢,孩子呢?”这时一抹苦笑从他瘦削的脸上绽放开来。他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我说道:“既然一言难尽,那么我们就吃完饭再说。”我小心翼翼地给他喂饭,他大概看见我心情好,一碗小米粥都喝了。吃完饭他慢慢道来他到公社帮厨后的遭遇。


      原来张学青到人民公社后勤帮厨,工作轻松,在也不用受风吹雨淋日晒苦累农活的苦了。他心中得意。每天唱歌干活开心的不得了。这引起公社书记王士江的注意。王士江有个小儿麻痹智力不好的妹妹,他不想把妹妹嫁给当时社会底层的农民,因此,私下和张学青商量。如果同意娶他的妹妹,他就把公社书记的位置让给他。张学青为了自己的前途答应了。后来王士江回农村当村支部书记,张学青娶了残障女,如愿当上了公社书记。一年后,残障女给他生了个女孩儿。粉碎四人帮,知青顺利大返城后,国家严查文革时期打砸抢的三种人,因为张学青批斗致死过老师,也在三种人之列。为了逃避惩罚,又是他的大舅哥王士江用自己善走后门的特长,把张学青调到了商业系统。那时龙江还不是地级市,而是县,张学青出任龙江县百货公司国营性质企业的总经理。随着国家的改开政策,经济繁荣,张学青的经营才能充分发挥,他的公司也成了支撑龙江县财政的纳税大户。张学青又建起十层楼的百货公司。男人有钱就变坏,张学青在自己越来越富有的情况下打算换媳妇了。何况他对残障女没有任何感情。找律师走法律程序,恩威并施离了婚,娶了一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漂亮女子。张学青不知道的是,他的举动导致原配的女儿仇恨上了他。原配的女儿中专毕业后,张学青把女儿安排进公司管财务。因为女儿对他有仇恨,就抽拿资金贪污公款,后来还神不知鬼不觉的移民到了美国,等张学青醒悟过来,为时已晚。最后在亏空的事实面前,张学青只得承认事实,被判刑二十年。后妻子也带着幼小的儿子和他离婚了。在监狱服刑期间,他得了不可能治愈的癌症,眼看生命即将尽头,监狱狱警联系不到他的家人后,还是发了善心善心,叫我这个发小送他最后一程。

    听了他的讲述,我才知道,张学青没有返城,原来是经商去了。其实,癌症病人的后期是很疼的。张学青今天说得话多,有意无意之间必然激动,因此又触发了巨痛。看着他被巨痛折磨得瘦脸扭曲的模样,我马上叫来了护士,要求护士给打杜冷丁。护士苦笑着说道:“他这样的后期,杜冷丁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然后打了一针杜冷丁和安眠药,张学青终于昏睡过去了。

在张学青昏睡的时候,我打来了热水。为他擦拭身体。

由于张学青见到了我,心里再没有了支撑生命的精神力量。他很快到了生命尽头。没几天回光返照分别的时刻很快就到了。这天上午,他精神状态特别好。他轻声地对我说道:“你知道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批斗打死了李老师!我一生都在自责中!”我接过话茬:“过去的事情不要想它了,就让它过去吧!”他接着说道:“好在我马上就见到李老师了,我可以当面致歉了”然后他笑了一下。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大女儿移民美国了,我鞭长莫及,希望她能有好日子过。我的小儿子被他妈妈带走改嫁了。希望你有时间去看看他们母子。”我说道:“这个你放心吧,我会抽时间看他们的。”他满意的笑了。

    晚上,张学青昏睡中突然睁着混浊的双眼,对我说道:“林弟快做饭吧。我爷爷奶奶来了。”我连忙满口答应。后来他说话声越来越弱,直到头一歪没了气息。这时监狱的值班警察走了过来,和我一起给张学青套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的装尸袋,准被明天火化。

   第二天,警察把装有张学青的骨灰盒交给了我,人家就回单位交差去了。我抱着骨灰盒,心想怎么处理呢?最后我在农资商店买了把小撅头,打了辆车,来到我们插队的地方,找了片树林,挖个坑埋了。埋完后我无限感慨,人生是如此的短暂,为什么人还要自寻烦恼呢。

我独自打车买火车票回到了家,只是不象以前那么象外跑了。自己在家看电视也挺好的,没有了那种孤独感。

  十年以后。我再次来到已经由县升级为地市的龙江市,特地去了张学青盖的百货大楼。感觉龙江市真的比以前繁荣繁华了许多,百货大楼在众多林立的商铺中,虽然显得破旧,但是顾客摩肩擦踵热热闹闹的、打听到被一个年轻人承包了。问了年轻人的名字,才知道就是张学青的儿子,他的儿子竟然子承父业了、我虽即要求见经理。有人把我带到经理室,我看到长相酷似张学青的年轻人。高大帅气威猛和张学青差不多,只是比张学青白净多了。我开口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兼哥们。”没想到这小子出去了,叫来了花白头发的一个老头,我瞬间尴尬无比,马上s道歉。退了出来。原来张学青的儿子早就忘了他有个亲亲血缘的父亲,既然如此,我何必多事呢?

回到家夜里睡不着,我就想,虽然张学青的儿子,不记得自己的生物学父亲,但他的生活富足。不是夜很幸福吗?生活幸福,至于是谁的儿子,原本就不重要了。想着想着,我美美得睡着了。























。放下电话,我陷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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