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发艺江湖
又是一个晴朗天。
桌子上放着一套全新的工作服。
石斐和王店长面对面，相隔不到三步。
“你以前的工资是多少？”
“三千，你们还欠我一个月。”
“我给你加到五倍。”
“十倍，少了免谈。”
“石斐！”
娜娜站在门口小车旁招手。
“来啦！”
“十倍就十倍！快把衣服穿上。”
石斐拿起衣服套在身上，端端正正系着纽扣，娜娜已等得不耐烦，进入店内挽起他的胳膊强行离去。
王店长为什么着急让石斐穿衣服？因为这身工作服代表的是完美世界，胸前有一块闪亮的工牌。
完美世界凌云路一号店
造型总监：石斐
要么穿着它去杂志社，要么就不穿，王店长无疑会选择前者，这也是总部给他下达的死命令。
翡翠大厦，《盛世美颜》杂志社。
除了本公司职员外，今天还来了不少电视台的员工，双方互相配合着，准备给理发师做采访收集素材。娜娜很快被助手叫走了，剩下石斐一个人站在摄影棚门口等待入场。心里难免有些紧张，面对提问应该怎么回答呢？
谈一谈在学校里的经历，或者说一说成名前的苦难……娜娜给他的建议是多谈苦难才能打动人，要不就按娜娜的建议来说吧。
石斐对着像镜面一样的门框正了正衣领，摄影棚里传来对话声。
其中一个声音听上去有些别扭。
“俊敏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完美世界”？”
“听说过，听说他们是这里最大的连锁理发店。”
“不错，那么作为一个外国人，打算在本市开办个人工作室，你会不会感到有压力？”
“哈哈哈…我喜欢在压力中不断前进。”
“最后一个问题，俊敏先生。请问你的发艺之道是什么？”
“我就是发艺界的王。”
听到这句话，石斐浑身一震。
摄影棚的门被推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小背头，大鬓角，发梢如羽毛般整齐。石斐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男士发型，朝鲜那边大多数是金氏发型，这个家伙叫俊敏，应该是个韩国人。
同行之中，当有高手在压迫你的时候，空气周围的磁场就会发生扭曲。很明显，石斐现在已经感受到了这股张力，俊敏从他身旁走过，只是轻轻一笑，强大的压迫感便排山倒海而来。石斐心里咯噔一声，看着俊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
俊敏这一笑并没有太多含义，他不认识石斐，笑的不过是石斐身上穿的工作服。这身工作服看似时髦，实际上是山寨的米其林三星名厨，和真正的理发师完全不搭杠。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赶回工作室，今天还有一个十分尊贵的客人要来找他理发。
俊敏的工作室和别的理发店不一样，只有一个理发师就是他本人，剩下的全是服务生，类似国外高级酒店的room service。这样做是为了让顾客享受到最优质的服务，工作室通过网络预约筛选客人，自开设到现在，订单下面的反馈信息无一例外皆是好评。俊敏可不想因为一次迟到而导致负面评价出现。
临水胡同，小小的四合院门口已经铺上了一条红地毯，连绵不断直铺到胡同口。一辆高级房车停在路旁，下来四个黑超保镖，分组站在红毯两侧。
车门伸出一条美腿，跟着是大绿色羊毛风衣，纯白狐狸围脖，桃红细卷长发…好一个贵妇，迎着冷风站在街口，依然是亭亭玉立。
不要误会，这只是女二号，女一号躲在她身后。一个三岁半的小女孩，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抱着一个神风奥特曼。
“我不想剪头。”
“听话。”
“我就是不剪头！”
“你已经半年多没有理发了，今天必须剪！”
小女孩不停的挥舞奥特曼，妈妈受不了了，吩咐保镖强行捆绑。
保镖不敢使全力，手背被挠出红印，小女孩又抓又咬进入暴走状态。
“我不要！我不要剪头！”
“抱腿，把她腿抱住。”
“救命啊！”
“住咻！”
众保镖一惊，是那个大舌头在背后喊话？
回过头，恍惚看见从韩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魅力。小女孩突然就不哭闹了，眨巴着眼睛，静悄悄的伸出双臂，任由俊敏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两个身穿仆人装的女服务员引着贵妇人走进胡同，妈妈心里感慨万千，从未见过有哪个外人可以如此接近女儿，眼前这个口音生硬的理发师居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了。
四合院便是俊敏的工作室，黑超保镖站在门外守候，工作室内光影错乱，磨砂窗户边像是有一个武林高手在耍剑。刚抽完两支烟，妈妈就牵着女儿走出了院门，保镖们虽然都戴着墨镜，但还是能发现，当他们重新看见母女二人时，脸上是多么的惊讶。
小女孩和来时判若两人，一头漂亮的小卷发活像少儿版的白雪公主，手里抱的玩具变成了芭比娃娃。妈妈的样子也变了，换上一头皇后似的金色发型，一出门便将皮大衣递给了保镖。
香肩外露，立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仍不停的挥手向俊敏道别。
系列栏目剧“发艺江湖”自播出以来，广受年轻人欢迎，不知不觉做到了第九期。这天晚上，电视台来了很多女粉丝，举牌子，挥舞荧光棒，加油呐喊为自己的偶像造势。台里的保安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次有些不一样，粉丝们分成好几个团体，不是冲着什么歌星、影星，而是冲着理发师来的。
主办方通过网络票选，评定出十大青年发型设计师，今天晚上正是为这十位青年才俊录制颁奖礼。理发师越是优秀越是容易四处留情，所以来到现场的粉丝尤其多，迷妹程度丝毫不亚于当红小生。不止是来了大量粉丝，诸多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来了。理发师行业协会、高端发艺会所包括职业院校，为了提升各自影响力，俱是派出不少代表。
电视台临时提高规格，把颁奖礼搞的很隆重，嘉宾按照级别高低先后登台，向获奖理发师颁发奖杯和证书。硕大的演播厅，九位理发师并列一排站在颁奖台，满脸喜气洋洋，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耀眼。能站在这里露脸的，不但是青年才俊更是名门之后，广东名剪、蓉城小刀、瑞意造型、无尚发杰、燕京沙家帮……只需要看一看观众席上打的旗子，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了。
得票率第一，也是最后一个上台领奖的理发师会是谁呢？
人还没出现，下面的呐喊声已响起一片。
王店长和马副店长手里摇着大旗。
“完美世界！”
“完美世界！”
在完美世界的呐喊声中，石斐走上领奖台。
接下来轮到分量最重的嘉宾出场，全国发艺协会会长。会长握着石斐的手，把一块巨大的奖牌挂在石斐身上，奖牌实在太重，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能挺着胸膛向众人展示。
石斐心里万分激动，仿佛站在人生之巅。
“我要感谢我的母校，我要感谢我的公司，我还要感谢一个人…是她给了我很多灵感。”
“她叫什么名字？”
“这个嘛，嗯…”
“快说，说给我们听听。”
主持人连番追问，后台悄悄溜出一个人影，从身后蒙住了石斐的眼睛。当石斐睁开眼时，娜娜站在面前，一时间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主办方居然给他安排了这么大的惊喜。
“不如乘这个机会，为我们盛世美颜的新锐模特换一个发型好吗？”
主持人的提议恰到好处，能在舞台上为娜娜理发绝对是表达爱意的最佳方式。
石斐对着娜娜的头发比划手势，设计成什么模样呢？娜娜目光中充满期盼，心里很快有了轮廓，开始快速操剪。
摄像师扛着机器近距离观摩，主持人从旁发问。
“斐少，请问这个发型叫什么名堂？
“男女通用版学渣和学霸。”
“学渣和学霸…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个得从学校说起，他们对发型的禁令很有意思，我想挑战挑战。”
“哦，你说的我大概能想明白，咱们学校大多数不予许学生留他们喜欢的头发，你想通过这个发型打破常规是吗？”
“不错，有了这个发型，你可以把飞扬的一面完美隐藏起来。”
“这么神奇！那是不是要用很多的分层处理。”
“内层当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发梢，不能让老师看出破绽，必须用飞剪再加上放射线的处理手法。”
“这就是飞剪？真是快而不乱啊。”
石斐手上的剪刀在飞快转动，娜娜的头发似乎没有产生太大变化。
仔细看，从额头到鬓角边的发梢有长有短…原来是内藏玄机，被梳子撩起来时可发现，里面的头发和外面大不一样。
“我们中国理发界流派众多，广州名剪，蓉城小刀，燕京沙家帮等等。请问斐少，你是哪个流派？”
“我？我应该算是都市宠物流吧。”
“哈哈哈，为什么这么说？”
“唉，一言难尽。”
“我很想知道啊，斐少，咱们理发界最大的流派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城乡结合派，以前我隔壁班的人全都是这座山头的。”
“是吗，那一定很有趣咯？”
“那是相当的狂野。”
哈哈哈哈……二人同时大笑。
石斐剪下最后一剪刀，娜娜整体发型出炉，摄像机给出特写。
主持人摇了摇头。
“娜娜小姐的头发斯斯文文的，明显是个学霸嘛，学渣的部分在哪里？”
“你再看。”
当石斐用梳子把顶部分界线全都颠倒过来之后，娜娜的头发瞬间变成放荡不羁的模样。
忧伤颓废的感觉从发型中弥漫出来，再不是学霸了，而是潮爆类的学渣。
“哇！原来从左右三十度角的地方，可以分别梳出来两个造型呀。”
主持人发出感叹，嘉宾们全都竖起大拇指，纷纷表示出对这个全新造型的极大认可。
娜娜又一次送上香吻，石斐脸泛红晕，整个人沉侵在甜蜜的氛围中。
“好！好！好！不愧是最受欢迎的理发师。”
三声叫好带着三声有力的鼓掌，祥和的现场节奏被一下子打乱了。
摄像机调转镜头，对准从另外九个理发师中走出来的一个人，俊敏。
“请问我可以和你比试吗？石斐先生。”
此语一处，台下一片哗然。
俊敏是第二个上台领奖的，这也意味着他的得票数是倒数第二，当了太长时间的布景板看来是把这个韩国人当傻了，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想挑战得票最高的理发师。
主持人脑子转得飞快，这样也好，中韩碰撞带来的节目效果可比个人秀要强。
“太好了，我们的观众接下来可以大饱眼福了，在场的专家这么多，不如挑几个出来担任评委。”
“不行！石斐先生是职业院校出来的，又有最大的连锁店做靠山，这里全都是他的人，做评委，我只会输。”
“那要这么比？”
“很简单，就用这个发型，学渣和学霸，一模一样再做三个出来，看谁快。”
“啊？”
主持人没料到，韩国人不但自信而且还很聪明，回头看了看石斐。
石斐的惊讶程度比主持人更甚，这个发型今天第一次拿出来，凭什么看过一遍就敢来挑战…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傲气。
一转眼，主持人从台下请来六位志愿者，形势已容不得多想。闭上眼睛凝神定气，《当代中国发型总览》和《一百零八式高级发艺技巧》的内容化作一幅幅图片，在脑海中飞快的流转…时间仿佛停止。
万众瞩目下，石斐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剪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