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我似乎一直在和取悦自己与取悦别人之间徘徊。取悦自己是有意识的,参杂了主观能动性的理性认知活动。取悦别人则是被动的,受潜意识支配的感性认知活动。我的父亲是一个极其严肃、苛刻的人。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在家便不敢高声唱歌,害怕被父亲斥责。深夜起床上厕所,也不敢声响太大,总是蹑手蹑脚,生怕吵到了父亲。隐约还记得,儿时有许多科学家,文学家,舞蹈家的梦,都被父亲的奚落和嘲讽给终结了。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可谓充满了被拒绝,被打击。后来,慢慢长大,才明白这样的生活模式带给我了不可磨灭的讨好别人的性格。
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在这个培训机构上课大约有三年了。雅思听力,托福听力,雅思阅读,托福阅读,基本上都被我上了个遍。我的业务水平还不错,口语能力比较突出,由此得到了学生的喜爱与推崇,连带着,管理学生的老师也对我尊敬有佳。小雷便是其中的一个老师。
小雷个子不高,身体瘦弱,乍一看,以为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初中生。头发直直的不经任何烫染修饰地垂在耳旁,天气热了,便用一根全黑的皮筋随便一绑,留几缕额前发挂在脸庞,给人一种才刚睡醒的凌乱感。小雷的模样尤使人联想倒生产线上逐一产出的枯黄、乏味的面具:灰白的一张脸上零散着雀斑、痘印,和寡淡的如素描画的五官拼凑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小雷对我说话客气,没有敷衍的疏离,而是平心静气的尊敬。有时候,我倒有些受不住她左一个“您”,又一个“您好”了。
这平淡的相互尊敬的日子被一件事给打乱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的课被安排在每周一三五,所以二四六是我的休息时间。那天顾及某位老师有事,星期二的课上不了,于是小雷便希望我把周五的课提前倒周二上。我原定周二要去健身房健身,这是我给自己定好的计划,所谓挣钱与身体都重要,切不可顾此失彼。犹豫再三,我狠下心拒绝了调课。这于我实在是个不小的进步,放到以前,我或许就委屈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两天后,我找小雷索要学生信息,惊奇地发现她的笑容不复以前。她说话时并不看我,眼光四射,扫了我一眼后立马从我身上移开,好似我在她眼里是一个半透明半隐型的小丑。而我惊异地察觉到我的反应也随之改变。我不再自信,决断,说话迟疑,语气讨好。我定定地站在那里,像等待老师发落的做错事的孩子。
“能把学生家长的联系方式也给我一个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并不回答我,一边点头一边打开通讯录,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交给我。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再次抱歉。
她盯着电脑屏幕,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道:“没事儿。”
我对自己的自讨没趣深深地感到厌恶,收好东西,悻悻然走出办公室。
自那以后,小雷在路上见到我,不是热情的一连几声的叫我的名字问好,而是敷衍的,一带而过的“你好”。
我感到受伤,琢磨着要说上一些什么话来拉近我与她的关系。看着微信上的头像,我冥思苦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与她交流。事实就是我与她并无太多交集,除却排课,上课,根本无甚共同话题。猛然间,我明白过来我正费尽心机地去讨好一个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的连同事都称不上的人。讨好小雷的情绪持续了两天后,在我的深刻反思与自省中终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须得靠足够的理性认知来对抗固然成形的习惯。
儿时的经验让我害怕面对别人的不满,惧怕被人抛弃,总是不遗余力地做让别人满意、高兴的事情。所以,明知对方是因为一时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便生气迁怒于我,也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反而忐忑地想去迎合、讨好。好在,我能迅速地发现问题,看清潜意识里那个害怕受伤而踌躇前行的“小我”,调整心态,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