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侠自梁羽生始,后逐渐涌现出金庸和古龙两位大家。古龙一生极其短暂只活了48岁,但却是一位多产作家,共著有70多部武侠小说;而金庸的作品除了我们所熟知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还有一部短篇《越女剑》,这十五部也可以说得上是部部经典。金庸和古龙虽然齐名,但两人的作品仍各有特色,金庸近儒,古龙似道,金庸如茶,古龙如酒。古龙一生放浪不羁,嗜酒如命,他作品中的人物也充分展现了这一特点,“勇气、侠义与宽容”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有时甚至完全架空历史,主打推理,融入西方文学特色,不受丝毫的拘束;而金庸的小说则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所塑造的人物大都受传统道德的影响,并结合历史再度创作,无论是文字风格还是背景选择,无论是人物塑造还是思想立场,都难掩其古典传统武侠小说的本色。两者相较,我更倾向于金庸的武侠立场,其武侠世界既有着追寻世间大义的执着,又不失江湖快意恩仇的洒脱。
金庸作品中的两部中篇小说和一部短篇小说因为篇幅过短,不便评述,剩下的几部长篇小说中《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天龙八部》是我相对来说比较认可和喜爱的。《射雕英雄传》是“射雕三部曲”的第一部,这部书中金庸运用丰富的想象、瑰丽的文笔和壮阔的场面展现了武侠世界的神奇魅力,并充分和历史背景相结合,成功塑造出郭靖、黄蓉等一系列经典的角色,两次华山论剑是本书的一大特色,天下五绝的精彩对决更是将武功推向了又一个巅峰。郭靖的一言一行,对“大侠”二字做出了最为精准的诠释,心系天下苍生,深明民族大义,这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超越了武侠的本质,上升到了另一个更高的高度上,《射雕》的出版也彻底奠定了金庸武侠界大宗师的地位。
《天龙八部》作于金庸创作的中晚期,其文笔已基本成熟,结构上的严谨与丰富、内容上的壮阔与细腻、语言上的生动与流畅、情节上的跌宕与曲折都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该作所涉及的地域之广,所刻画的人物之多都是前所未有的。作品中金庸摆脱了创作前期单线单主角的写作方式,一改慢热的特点,成功塑造出萧峰、段誉、虚竹三个深入人心的角色,三人身份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既前后交错,又相互映衬,既层次鲜明,又一气呵成。天龙八部本是佛学中的语言,作品中也充分体现了佛学中悲喜剧交错的思想特点,段誉所爱的女子竟是他的妹妹,但她母亲刀白凤临死前说出他的生父是段延庆而非段正淳;虚竹历经磨难,却误打误撞解了玲珑棋局之谜,获得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体内近200年的内力,由此身负绝世武功;萧峰义薄云天,武艺卓绝,最终为了宋辽和平,自刎于雁门关外;萧远山与慕容博三十多年仇怨,拼死相搏,经扫地僧妙语点拨,死而复活,投身佛门。《天龙八部》写武写侠,写人写情,皆大起大伏,曲尽其妙。人生万象,尽归于尘。
《鹿鼎记》是金庸的封笔之作,也是金庸作品中最不像武侠的一部书。金庸在《鹿鼎记》塑造人物形象方面有了大胆的创新和突破,韦小宝无疑是一个极其成功的艺术典型,他丝毫不懂武功,但是他的机智、油滑以及无赖的本色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一个从妓院走向宫廷的无赖,居然会成为金庸最后一部武侠小说中的第一主角,这的确是金庸的一大创新。金庸在他自己的最后一部作品中可以说得上是臻于完美,在情节的设计和文字的运用上都反复推敲与琢磨,韦小宝北游莫斯科,邂逅俄国公主,签订《尼布楚条约》更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金庸以韦小宝作为突破口,突破了武侠小说的传统格局,并深化武侠小说的主题,《鹿鼎记》实则已经超出了江湖恩怨、武林夺宝的旧模式,通过壮阔的画面与多彩的人物个性,运用调侃的语言,展现了中国“国民性的悲剧”与“文化的悲剧”,这种立意是相当成功的。
至于其他的几部作品,各有长处,也各有瑕疵。金庸作品中的人物本质上实际上还是恪守封建传统礼教的,或者说儒家忠君文化思想已经深入骨髓,许多人物像陈家洛、陈近南等实质上都是效忠于封建统治者的,这如同《水浒传》里一心想着招安的宋江一样,身上的封建奴性色彩始终无法褪去。《鹿鼎记》里的陈近南一心想着反清复明,忠于郑氏王朝,最终却死于郑家二公子之手;《书剑恩仇录》里的陈家洛也是一个被旧礼法束缚的侠客,纵然身居红花会之首,也只能眼睁睁地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自己的皇帝哥哥,陈家洛身上的致命弱命也为全书蒙上了阴影。
金庸在武侠界的地位之所以要稍高于古龙,我认为还是因为金庸的作品都是精心打磨,整体风格大多是积极向上的,读后令人震撼的同时感到焕然一新;而古龙的作品可以使人超脱出这个纷杂繁复的世界,去寻求那个纯粹的武侠天堂,而这在现实中往往又是不存在的。金庸的十五部小说,绝大多数还是值得一读的,作为读者,我们读完一本金庸小说有时会感到伤感,因为这表示我们将从这些人物的世界中暂时别离了,像分别了几个好友、离开了多年的家一样不舍,有时或许会怀念与这些书相伴的已经流逝的时光。一个作家,自己的作品能够让读者做到如此挂念,那么这一定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金庸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