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滑稽的菠萝
南桥镇的老王结婚的时候那是光收礼,却不办酒席,也没回礼,来了个人间蒸发,朋友们一传十,十传百,老王在朋友圈活脱成了个骗财的抠门鬼。
这一回,老王回来南桥镇,通知了许多老朋友:三天后,在镇东头的寒香楼摆个宴席,叙叙旧,希望大家伙能来捧场。
01
“咚咚咚。”
刘老头家的门被敲响了,刘老头正上厕所,听见敲门声,浑身一抖,不经意尿在鞋上,他急忙抽了张纸擦了擦,不满地呼喊一声“谁呀?”然后提上裤子,踢踏着拖鞋就去开门,门一开,发现是楼上的蔡老头,板着的脸才放松下来,露出个笑脸。
“老蔡,又有什么好酒了?”蔡老头住刘老头楼上,两人关系最好,常常坐一起小酌。
“后天不是老王请吃酒吗?咱俩一起去吧。”蔡老头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要去你去,我不去。”刘老头正帮蔡老头倒茶,听闻他这么一问,笑脸马上收了起来,斩钉截铁地拒绝。
“老王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了,也是难得聚一聚。”蔡老头没理会刘老头,反而自顾自说道。
“什么呀。”刘老头转过头,把茶水递给蔡老头,说:“他这一走二十几年,无声无息的,一回来说聚就聚,他以为他是老几啊?”
蔡老头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又说:“哎呀,老刘……”
刘老头却是打断了蔡老头的话,斩钉截铁说:“不去。”
蔡老头无奈,只得苦笑着说:“好好好,随你,随你。”
02
蔡老头从刘老头家出来,又跑了七八家,却发现大家的反应都出奇的一致:就是不去。
理由五花八门,总结起来就是,老王这么抠门的人,突然大方起来,这其中必然有原因,俗话不是说了嘛:事出反常必有妖。
蔡老头掏出手机,拨出个号码,用手捂着嘴,压着嗓子,对电话那头说:“老王啊,你这事儿难办了,没人去啊。”
电话里带着些许颗粒感的声音传来:“就是吃个饭,都这么忙?”
“不是忙。”蔡老头脱口而出,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紧接着加了一句:“估摸着也是这么多年没见,觉着不适应吧。”
电话那头,老王沉默了,良久才问道:“老蔡,那你来吗?”
蔡老头左右看了看,移动了下脚步,来到个拐角,对电话里说:“大家伙都不去,不如你这宴席还是别办了吧,省点儿钱。”
蔡老头听见电话对面传来一声长叹。
03
南桥镇老房子,老王坐在旧沙发上,看着这周遭的一切,长叹了口气。
“老头子,怎么了?唉声叹气的。”老王的老婆名叫慧娟,来到老王身旁坐下,老王伸手握住了慧娟的手。
“后天的宴席,还是取消了吧。”老王过了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取消?”慧娟却是坐直了身子,说:“是不是没有人来?”
慧娟皱起眉头:“不行,这事儿得说清楚,你难道还一直背着抠门的名头了?”
“别了吧,勉强来的,吃也吃不开心。”老王轻轻推开慧娟,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支烟,躬着背抽了起来。
“不行。”慧娟叉着腰站了起来,说:“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我来办。”
04
老王的宴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好像石头扔进了水池,激起不少涟漪,但等涟漪过去,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不过慧娟的出现,却似乎是扔下了一块更大的石头,让所有人都湿了身。
这消息是从跳广场舞的大妈群中传出来的,说的就是老刘,老蔡,老李,老吕等等那一伙人,二十几年前没干好事,逼走了老王,还说他收礼不办酒,坏老王名声。
老刘听自己婆娘一说,在家气炸了肺,大发了一通脾气,就要去老王家找他理论,谁知刚穿好鞋,正要出门,就正好碰见了蔡老头下楼。
“老蔡,你来得正好,走,一道去老王家,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老刘的声音大得很,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吼得一闪一闪。
“哎呀,老刘,别激动,别激动。”老蔡急忙拉住老刘,语气平缓丝毫没有同仇敌忾的意思,反而有几分劝解的意思在里面。
“老蔡,你不去,别拉我,我自己去,哼。”老刘甩开老蔡,就要下楼去。
“哎,哎,老刘,怎么这么多年了,你性子还是这么爆啊。”老蔡再次挡住了老刘的去路,语气有些语重心长:“别去,那慧娟那婆娘说的,也不完全都是错的。”
老刘眼睛一瞪,看向老蔡,似乎要将他吃下去:“你的意思,二十几年前他不办婚礼,不告而别,倒还是我们的错了?”
老蔡苦笑一声说:“哎,哎,你嗓子别这么大,上我家说去。”
老刘刚露出一丝丝狐疑,看见对门的李婶家的门开了一条缝,便立马一吹胡子:“别,老蔡你要知道什么,就在这说,我老刘这么多年,光明磊落,还真就受不得这冤枉。”
“是啊,二十几年前老王走了,关我们什么事?”老刘家对门的里门拉开了,一个个子不大的小老头隔着防盗门的纱网插嘴道。
老刘眼睛一亮,朝那老头招招手说:“老李,你今天回来住了,走走走,咱一起去王建国家问个清楚。”
老李的儿子媳妇生了个孙子,这老两口便住去了儿子媳妇儿家,帮他们带孩子,今天却是在家,老蔡也是有些意外。
老蔡本只想找老刘,此时老李也参和进来,却是一跺脚,说:“哎,反正我管不了,你们要去你们去吧,我去不了。”说罢,转身就“噔噔噔”上楼去了。
“走,老李,找王建国去。”老刘招呼了一声,老李应声,俩人结伴下了楼去。
05
夜晚,月明星稀。
老刘和老李来到了老王家楼下,碰见了正在打电话的老吕。老吕语气急促,声音震天,在这老旧的小区里回荡,那矮楼楼道是格子状的通风口,老刘只看见那声控灯从一楼亮到六楼,依次灭掉,然后再亮了起来,声势比他刚才在家门口更为骇人。
“你们也来了?”那老吕穿着个背心,踩着双拖鞋,一身横肉挂在衣服上。
“怎么不上去?王建国呢?”老刘也是粗着嗓子问道。
“这缩头乌龟,不在家。”老吕说道。
老李声音没那么大,反而是三人中看起来最理智的:“他不在家?能去哪儿了?他还有其他房子?”
老吕抖了抖身上的肉说:“他二十几年前差点把这个房子都抵押了,哪还有其他房子?”
“嘶,他这些年在外面做什么你们知道吗?会不会赚了钱,买了新房子?”老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
“他能赚什么钱?二十几年前搞项目,差点把我搭进去,还好我看清了局势,及时收手了,要不然,我现在还在还债呢,事实证明,你们看看。”老刘用手背拍着手背,粗声说道:“他这人眼光不行,赚不了钱。”
“别管他眼光行不行,他婆娘现在在外面乱说,就是落我们的面子,先找到人再说。”老吕拍了拍自己的手机,说道:“我问了老火和老鬼,他们都没见过王建国。”
“要不这样。”老李想了一想说道:“慧娟那婆娘能把消息放出去,就是混进了广场舞的队伍,她明天肯定还得去,咱们明天晚上去桂圆广场堵她,问个清楚。”
06
第二天晚上,五个老头凑在桂圆广场,一人一顶鸭舌帽,身穿或有领子或没有领子的短袖,穿梭在广场舞大军之中。
“让一让,看不见领舞了,哎,你们这几个老头子,鬼步舞在隔壁,不要挡在这里啦。”一个老太太扭着腰,一边用手去扒拉眼前的老吕。
老吕眼睛一瞪就要骂人,老李急忙拉住了他:“分头找,分头找。”
几分钟后,几人重新聚头。
“没有啊。”
“没有。”
“没有。”
“老鬼,你打电话问你婆娘在哪里。”几个老头分头找了一圈,一个自家婆娘都没找到,老吕有些不耐烦。
“你打。”老鬼推了一把老火,老火看起来老实巴交,倒是直接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喂,在哪里?在老泰龙虾店?哦,哦,我来找你。”挂上电话,老火说:“老泰龙虾店。”
“龙虾店?”老刘一把摘下鸭舌帽,瞪大了眼睛。
老泰龙虾店。
五个老头从两辆出租车一下来,就看见了七八个老太太正坐在一张桌子上聊着天,笑得很开心。
“王建国婆娘呢?”老吕走到自己老婆身边低着嗓子问道。
“走啦。”
“去哪儿了?”老吕脸色不好看,声音略微大了一些。
老吕婆娘面色一沉,站起身来,揪住老吕的耳朵说:“人家婆娘你惦记上了?你想干什么?日子还过不过?”
灵魂三问在老吕耳中犹如洪钟。
“疼疼疼,哎呀。”老吕一巴掌拍掉自己老婆的手,说:“我们办正事儿呢。”
“办什么正事儿?”老吕婆娘眼睛一瞪说:“找别人家婆娘还成正事儿了?”
老吕望了一眼四周,桌上几个女人加上自己的几个老兄弟都看着他,顿时心中暗骂了一声,心中埋怨自己的婆娘怎么脾气这么暴躁,不由得跺了跺脚。
“哎呀……”
可老吕却还没有说完,就又被自己婆娘捏住了耳朵:“哎什么呀,有事回家说去。”被捏住了死穴,他便也只能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跟着婆娘离开了老泰龙虾店。
老吕走了以后,老刘、老李、老鬼也陆续找借口离开,就剩下了老火和一个正在扒拉着龙虾壳的老太太。
“老婆,你们刚才是不是和王建国那婆娘在一起?”老火看见自己婆娘吃得欢,不由得也伸手想去抓一个尝尝味道。
“别伸手,都是我的。”老火的手被一巴掌拍掉,他正揉着手,却听自己婆娘说道:“人家老王回来养老,不就是惦记你们几个老兄弟,你们一个个摆副臭架子,给谁看?”
老火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十几年前那事就是他不地道。”
“谁不地道?人家慧娟说了,十几年前那个项目就是因为你们几个吵着要撤资,他把钱还我们几家,后来为了填空子,弄得他们家差点儿垮了,后来是项目里一个外地做生意的,花钱收了他的份额,这才解了围。后来那人觉得老王靠谱,要带他北上,走得急,他这才不告而别。”
老火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老婆,问:“不能吧?当年老刘说那项目的头儿沾上事儿了,不退出,钱就回不来了呀,这这这……”
老火婆娘扔了一个虾仁进嘴里,说道:“人家慧娟说了,那是谣言,就是对手公司耍流氓传了个假消息,把你们几个绕进去了,还好那几个投资的里面有个,有个,哎,怎么说来着?大佬,对,大佬,不然那项目就真黄了。”
老火忽的想起当年的一幕幕,一拍大腿,说:“哎呀,这老刘误我呀。”说着抬腿就要走。
“这么晚去哪呀?”老火婆娘吃得满嘴都是油,抬脸问道。
“去老王家呀。”
“别去,慧娟说了,后天中午去寒香楼吃酒。”
07
这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寒香楼888包厢中,七八个老头外带七八个老太太聚在了一起,老蔡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说:“老兄弟们,都来了呀。”
老吕板着个脸,他婆娘在旁边推了他一把,他撞着老火,老火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旁边坐着老鬼,老鬼默不作声,时不时夹一粒花生扔进嘴里,旁边还有三个老头。
老刘、老蔡的眼神在空中碰撞了一下,老刘不满地说道:“蔡伟民,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事啊?怎么一直不说?”
老蔡却是伸出手指着老刘说道:“哎哎哎,老刘,我可和你说过的,是你自己不相信,现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呀。”
老刘回忆起过往每次老蔡和自己喝酒时,有意无意提起老王时,都会把话题带上那个项目,当时没在意,此时回忆起来,老蔡的确说过不止一次,故而无言以对,把头一撇不再作声。
正在这时,老王脸上带着笑,手上牵着慧娟走进了包厢,说了句和老蔡一样的话:“老兄弟们,都来了呀。”
七八个老头都站了起来,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坐,坐,呵呵。”老王夫妇带着慧娟径直走到老蔡身旁,等众人坐下,这也坐了下来。
老刘却是又站了起来,说:“老王,当年是我误会了你,我老刘是个直肠子,错了就错了,我给你道歉了。”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着茶水一口喝干了。
“别这么生分,这么多年了。”老王也端着茶杯,站了起来,一口把茶水喝完,又说道:“兄弟们,我这一出走就是28年,吃了很多苦,见了很多人,累了,不想干了。”
老王的眼睛从这几个老兄弟身上一一扫过,接着说道:“我想念老吕的歌声啦,想念老刘画的画儿了,想念老鬼烧的剁椒鱼头,也想念老火泡的杨梅酒,还有老蔡,老赵,老胡,老崔,我想你们了。”
老王说着,眼中竟是渐渐地湿润了起来,几个老兄弟一个个被点到名字都站了起来,一个个的看起来似乎都有些激动起来。
老王接着说道:“漂泊了半生,最后还是要落叶归根呐,我希望我们能不计前嫌,重归于好,老王我在这给诸位道个歉了。”
慧娟早给他又把茶满上,老王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老王。”“老王。”“老王,你这这说得什么。”
老王压了压手,示意各位都坐下。
这时,门外服务员将一个个菜端上了桌子。
老王笑呵呵再次举杯,说::“兄弟们,开席吧?”
众人纷纷举杯,异口同声说道:“开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