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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的晨雾总裹着股潮湿的缠绵,天刚蒙蒙亮,沥青路还沾着湿漉漉露水时,李阿妹的歌声就从街巷口飘进来了。不是戏台子上那样亮得碰撞耳膜的调,是像嘉陵江里的水,绕着石头泊岸的缝隙,顺着坡坎儿往下淌——“正月里来绣荷包,绣个鸳鸯水上漂哟……”她穿件洗得发蓝的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用同色的线细细滚了圈边;黑布鞋的鞋尖裂了道小口,露出里面穿在脚上的袜,走在沥青路上,轻得像怕踩疼了露水珠。
她的“舞台”没有幕布,今天在南充的北湖公园,明天可能就到了生养他的家乡县城南隆。背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个盛满白开水的暖水杯,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不是装钱的,是给听歌的老人装水果的,给街头巷口拾缀垃圾的环卫工装馒头的。有人递钱,因人而异,有时候她收下,有时候她又总笑着摆手:“您听我唱段就好,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下次路过帮我给张婆婆带碗热粥呗。”张婆婆是巷尾独居的老人,腿不利索,李阿妹每个月都要往她门前放些米面水果和油,有时是几块几十块不等的零钱,用红布包着,压在门垫底下。
中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懒,李阿妹找个树荫坐下,从帆布包里掏出盒饭——白米饭上铺着些青菜,偶尔有块腊肉,是前几天卖豆腐的刘叔硬塞给她的。她吃得慢,边吃边看路过的人,要是见着有小孩想吃,就把饭盒里的肉夹过去,自己咽青菜。有人问她:“你把辛苦挣来的钱周济别人,而且自己这么省,图个啥呀?”她把筷子擦干净,放回塑料袋里,笑着说:“我有嗓子能唱歌,就有饭吃;他们没力气挣钱,我帮衬点,心里踏实。”
晚上收工,她总住最便宜的旅馆,在深巷里或小街角,拣一间房只有一张木板床,没有窗户,开灯才看得见墙皮剥落的痕迹。她进门先把帆布包打开,把今天挣的零钱倒出来,数一遍:给李爷爷买降压药要二十,给王小丫买作业本要五块,剩下的留着明天买馒头……数完了,把钱分类包好,塞在枕头底下,然后就着昏黄的灯泡,把白天磨破的袜子补好。有时累了,她就靠在床头哼歌,唱《茉莉花》,唱《采花调》,歌声在小屋里纟缭绕,连墙缝里的潮气都好像暖了些。
后来不知是谁把她的事说给了市电视台,记者来采访,她躲着不肯见,只让邻居带话:“我就是个唱歌的,没做啥大事。”可半个四川的人都知道了她——卖水果的阿姨会特意留最新鲜的橘子给她,公交车司机见她在站台等车,会多停两分钟;甚至有远在绵阳成都的老人,专程坐火车来听她唱歌,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自己亲手腌的咸菜,说“姑娘你别总吃青菜,这个下饭”。
有次我在县城一个广场遇见她,她正给一个拄拐杖的老人唱歌,唱的是《康定情歌》。老人听得抹眼泪,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五块钱,要塞给她。她不肯要,老人急了:“你要是不收,我下次就不听你唱了!”李阿妹没办法,收下钱,转身就去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递还给老人:“您拿着,路上饿了吃。”老人愣了愣,接过包子,眼泪啪啪掉。
天快黑的时候,李阿妹背着帆布包往旅馆走,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她走得慢,却很稳,每一步都踩在水泥路上,像在给这巷陌敲着节拍。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人穷得只剩一件布衫,却把心掏出来温暖别人;有些歌声没有华丽的伴奏,却能唱进人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世间的温暖,从来不是大张旗鼓的施舍,是像李阿妹这样,用一副嗓子,一双脚,把爱揉进每一段歌声里,每一步行走的路里,揉进四川的晨雾与暮色里,让每个被她帮过的人,都记得:这人间,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柔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