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来生

1.

城北新建了一座公园,尤青阳答应周末的时候逃工作陪我去。

其实尤青阳的工作时间并没有硬性要求,他是自己的老板,也是自己唯一的员工。说好听一点叫做创业,其实就是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在我们学校门口租了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店面,每天钻进小小的窗口,感受着铁板锅蒸腾的热气。他穿着一件牛仔裤,一件蓝白色宽格子衬衫的前面被塞进腰带里,隐匿进包着黑边儿的白色围裙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还是疏忽,后面的衬衫边儿松松垮垮地搭在腰带上。手边儿的杂粮面粉糊、甜面酱、脆饼和切得细碎的咸菜混杂出他衣服上经常出现的味道,几乎要凝固成他的体味儿。不过还好,我一直都很喜欢吃煎饼果子,特别是尤青阳做的。

最初的时候,我们就是单纯的交易关系。

尤青阳在学校门口开店的时候,那一年我刚上大三。他也很年轻,指挥着喷绘店送牌子过来的小哥们把那个果绿色的牌子装到门面上面,“学长的煎饼店”,圆润俏皮的黑色字体。我低头一看,和我手中的杯子是相同的果绿色。其实那天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他的头发用发胶定着型,让身高生生高了3厘米,差不多有一米八了吧。

“门口那个新开的煎饼店!店主好帅!”第二天下午,我在宿舍躺着看书,下铺妹子一回来就在宿舍里面激动地大喊。

“我今天去超市路过!正好看到他的正脸!”下铺的妹子敲了敲我床边的围栏,示意是说给我听,“晚上去买煎饼吃吧!你绝对不会失望的!”

其实我不太相信一个卖煎饼果子的能够帅到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但是煎饼果子我的确是爱吃的。没想到出门之后,店面的火爆程度真的远远超乎我的想象,门口已经排了大概二三十个人。

煎饼果子的制作过程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如果是尤青阳来做,似乎就有所不同了。首先,尤青阳用一个大勺子把杂粮面粉糊倒在铁板锅上,用刮板把一团拳头大小的面粉糊迅速地刮成贴着铁板、大概一毫米厚的宽大煎饼。我原来以为他是故意耍帅而挑起了眉毛,但是挑那么久不累吗,后来他抬起头,才发现原来他长得是一副剑眉,就是那种在古装剧里面经常看见的那种英气勃发的少侠眉,从淡淡的眉头斜斜地向上生长着。还有一张轮廓分明的嘴,就像是TVB里面经常出现的男明星的嘴,瞄过唇线一般。他的确有一张好看的脸,不是像任何哪一个人的好看,而是属于他自己,又有点淡淡古风气息的好看。

除了在排队的时候,不时地听到“他真的好帅啊”“煎饼男神”之类的称赞之外,值得一提的是,煎饼果子做得也的确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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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公园之行还是成约了。已经春暖花开了一段时间,公园的的草都身姿茁壮地葱翠绿色开始向墨绿色转变,向着大地肆虐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占领。花开得烂漫,引得无数拍照的人四处按动快门,咔嚓咔嚓,仿佛真的能够留住美好似的。

但是有点让人不舒服的是,看到了公园西北有一座没有迁走的坟,还有就是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青阳!”声音是从坟地那边传出来的。

“诶!别乱动!”一个雄浑的男声喝止住了这个柔媚的声音。

我和青阳扭头,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古装的女孩倚靠在一颗开满了白色花朵的树上,右手拈着一朵刚刚摘下的花朵,把她原本就水葱一般细嫩的手指映衬得越发白皙。她很瘦,不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整容蛇精锥子脸,却是很耐看的鹅蛋脸,眼眉低垂,满面相思。围绕着她的,是几乎一圈噼里啪啦按着快门的摄影师,分不清哪些是专业主拍的,那些是蹭拍的。

“不好意思,各位等我一下。”拍完这一个造型,女孩竟然打了个招呼就径直朝着我们小步跑过来。

“晚上打给我。”她冲着我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抓住青阳的右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字条,再继续双手提着长长的裙裾,开心地几乎蹦跳着扭头回去“我继续去工作啦。”

“诶,我认识你吗?”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不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更不可能是青阳的老同学,也从来没有这样一个顾客的印象。

“你打电话给我就知道啦!”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音又再次不断响起,女孩在拍摄间隙不停地朝着我们看过来,俏皮地眨眨眼。这个小狐狸精到底安得什么心,我莫名有些生气地拉着青阳走开了。

晚上的时候,青阳把手机拿起又放下,把锁屏划开又锁上。

“想打就打咯!”

青阳拿起了手机,翻起通讯录来。

“ 哪个呀?”我凑到青阳的手机旁。

“这个。”青阳指着一个备注名是“美女”的对我说。

“哦。”我抢过来青阳的手机,长按那条记录,点击红色的删除。“好了,现在不会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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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又是一个排长队的中午,青阳正在埋头做着煎饼:“同学,排下队!”

“青阳!我不是来买森林饼子的。是我啊。你不记得我啦?”

森林饼子?什么东西?青阳抬起头看面前的这个姑娘

面前的女孩眉清目秀,高高扎起的丸子头显得整个人个子高又精神,光洁的额头下明亮的眼睛忽闪,薄薄的鼻翼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莹莹闪烁。

“哦,是你呀。”青阳仔细地看了女孩两三秒,恍然大悟。“你换了衣服,还真有点儿看不出来。吃煎饼果子吗?加肠的四块,加鸡柳的四块五,加五毛钱还能加一把卫龙辣条。”

“我真的不是来吃森林饼子的呀,我是来找你的。”

“青阳,你朋友来啦?”我其实早已经从开心消消乐的界面抬起头来,终于按耐不住,还是走了出去。“先进来玩儿吧,等青阳忙完了再聊。”我很满意我的女主人姿态。

“妹妹,你真好看。”什么?我的耳朵没出现问题吧?她竟然叫我妹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叫我妹妹!

“我……应该比你大吧?”但是姐姐的确不是一个好称呼,姐姐意味着“老”,所以她叫我妹妹会不会因为我看起来比她还显得年轻可爱,这么想的话,这种夸人的方式也是不错的。

“你不是青阳的妹妹吗?你俩长得真的有些像诶。”什么?青阳有一个妹妹?作为正牌女朋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还以前说过?这么说两个人是以前的旧相识咯?青阳还总装着一副不认识人家女孩的样子,难道这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的——前女友!着这么推理肯定没有错了!我瞬间觉得一股小火苗在我的心间被点燃,并且像是被浇了油又吹了风一样迅速蔓延。我抬起头来,却看到她还是那样一副微笑的样子,坦然地看着我。

“我是他女朋友。”对,我要像这样很有气势地宣誓主权,不能够暴跳如雷显得气急败坏,也不能声音太大显得歇斯底里,更不能声音太小显得没有底气。姐姐今年22岁了,怎么能够在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面前屈服。但是我现在恨不得去前台拎青阳的耳朵,立马三个人对质。

“难道……是表妹?”

“额……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好妹妹乐队?还是在默默祝天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我还是微笑着,语气平和地说这些。她被我的眼角睥睨着,冲着我眨了眨眼睛,眼波里面竟然尽是无辜,一副完全蒙掉的样子。

正巧这个时候,青阳从前台走了进来。

“说吧,她是谁。”既然前女友已经找上了门,我也就不去顾忌什么矜持礼貌了。

“我……我真的不认识啊。”

“青阳,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我错了我可以改……”那个姑娘竟然像是表演学院的学生在训练课上一样,说了几句话就泪水涟涟起来,甚至站起来径直去抓青阳的手。

“老板,来个煎饼果子,加肠加鸡柳。”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男声。

“今天不卖啦!”青阳还没反应过来,我直接冲着外面喊了一句。今天这事儿,青阳不解释清楚,就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你会记得……”

2.

女孩叫胡素素,父亲是个在当地小有势力的商人,后来又通过他人之手,买了一官半职,于是在扶木县的势力也就更大了,平常人家谈论到胡家,言语里总是三分羡慕,三分敬畏,还有四分就是在议论胡家千金胡素素的美貌。

平日里,但凡看到一顶粉红的轿子从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过去,轿夫们骂骂咧咧地呵斥着挡路的人,就知道这肯定是胡家千金的轿子了。很多时候,胡素素会掀起轿帘。据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大爷说,有一次他见到了轿子里的胡素素,两只眼睛就像是被抹了胶水儿一样移不开,穿冰糖葫芦的竹签儿把手都扎破了,可是一点儿都没有觉出来疼。

大家都纷纷在想,不知道哪家的贵公子能够有幸娶到胡家千金。不过听说胡家千金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发起脾气来连县城里的流浪狗都不敢趴在胡家墙外。于是大家也纷纷在叹息,不知道哪家的贵公子要去受胡小姐的气了。

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胡家千金早已经心中有人了。不过也不怪街市上的百姓消息不灵通,就连胡家老爷也不知道自己家的女儿早已经芳心暗许,除了胡素素之外,没人知道她的那个心上人叫青阳。

青阳是外县人,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八岁的时候抚养自己的大伯也去世了,正巧那时候遇到一个江湖卖艺的陈家班,班主老陈一眼就看中了青阳,据说是因为青阳骨骼清奇,气度不凡。但是从表面上看,青阳不过是一个穿着三个月没有洗的破烂衣衫,留着清鼻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儿童,正好站在人堆里“没钱捧个人场”罢了。

陈家班没撑过半年就散了,老陈的徒弟也去各自谋生了。老陈无儿无女,于是就收了青阳作为义子,相依为命起来。要说本事,老陈的确不仅仅是一个卖艺的江湖班子的头头而已,他教了青阳很多功夫,除了蹲马步倒立和耍刀枪棍棒等杂耍功夫,还传授了不少警告青阳不能够在人前表演的功夫,比如提气展臂就能够飞到树上的轻功,将浑身精气运到右臂使劲儿挥出就能够把人打的口吐鲜血的拳法,还有点穴神功——练归练,这些青阳只偷偷用过点穴来点过别人腰间的笑穴。当时功力尚浅,青阳点了那个人以后,那个人莫名其妙地仰天大笑了三分钟就又恢复了正常。

老陈说,等青阳学会了这些陈家的独门功夫,就要为陈家报仇。但是老陈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仇人是谁。一直到青阳二十岁的时候,在一次比试中,青阳第一次赢了老陈,老陈欣慰地看着青阳,语重心长地说:“你终于练成了,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们陈家的仇人是谁了,随我来。”

老陈把青阳带到了一间供奉着财神爷画像的屋子里。其实按照老陈的本意,这间屋子本来是想做成供奉先人的祠堂,但是由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特别是因为在长江经历了一次船难,老陈拼命游上了岸,但是把自己随身带的所有东西都丢了,包括珍贵的祖先画像。无奈老陈不是画师,找过的几个画师在听过老陈对于自己祖先的相貌描述之后,也画不出当年记忆里的神韵,于是索性不再画,供奉起了寓意更加美好的财神爷来。

财神爷案桌上摆着一盘苹果,一盘枣,外加一些老陈和青阳买了之后都吃不惯的糕点。曾经青阳抗议过,但是老陈说,神仙跟凡人不一样,于是喜欢吃的东西也是跟人不一样的,我们不爱吃的糕点,正好是他们爱吃的。老陈让青阳跪在贡桌前,不许抬头。自己则在财神爷像下面的那把朱红色木椅子上坐下,从供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盘子,伸手从贡盘里面抓出一把红枣放到自己盘子里,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道:“您老人家肯定不爱吃这个,我帮您吃点儿,算是尽孝了。”

老陈一边吃枣,一边对青阳说:“阳儿啊,你知道为父为什么终身不娶吗?”

“阳儿明白义父的苦心,义父怕阳儿被后母欺负,为了阳儿才终身不娶的。”

“唉,那是我以前骗你的,实际上……实际上……”老陈说着说着,竟然老泪纵横起来,“这一切,都要怪我们老陈家的仇人啊。”

“义父尽管说,阳儿会为义父报仇的。”

“那一年,我也只是才有8岁,跟我遇见你的那一年差不多。我从小家里穷,于是父母就把我卖给了一个过路人。那个过路人跟我父母说,要带我去习武,闯出一番天地……可是谁曾想,谁曾想……”老陈伸出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吃了一口枣,继续讲下去,“那人,给了我一本武功秘籍,让我潜心修炼。”

“所以义父现在才有了这样一身了不起的本领,阳儿佩服。”

“唉……”老陈吐了枣核,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那本武功秘籍,叫做《葵花宝典》,第一页上清楚地写了几个大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我当时求胜心切,也就一刀……一刀……呜啊啊啊啊啊啊……”老陈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直到我练完,我才发现书的最后一页上写着‘不自宫也能练’。师傅告诉我,他给我的那本武功秘籍是盗版的,肯定是因为正版书被主人写上了这几个恶作剧的字,盗版书商就以为是秘籍里面本就有的字加了上去。阳儿,明白我的深仇大恨因何而起了吧?”

“阳儿知道了,阳儿以后一定会支持正版。”

“后来,我历尽千辛万苦打听到了那个盗版书商,阳儿,记住他的名字,他叫……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青阳一直伏在地上等待老陈说出来仇人的名字,可是老陈在咳嗽了很多声之后,再也没有了声音,青阳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住肚子饿,抬起头来看了老陈一眼,却发现老陈斜躺在椅子上,一副睡着的样子。

“义父,义父……”青阳连着叫了好几声,老陈丝毫没有醒来的痕迹。青阳从地上爬起来,一试老陈的鼻翼,已经没有了呼吸。吓得青阳赶快去药铺请了孙二跛,据孙二跛说,老陈是因为枣核呛进了气管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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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了老陈,青阳又开始了漂泊无依的生活。虽然老陈教了青阳很多功夫,但是那些功夫顶多只能让青阳找到一份家丁或者保镖的工作,还要低眉顺眼看别人的脸色,青阳觉得它们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他最喜欢的还是老陈教他做森林饼子。把一块铁板上架在火上,往铁板上倒上面糊,再用竹片把面糊刮开,不久就能填饱肚子了。森林饼子刚做出来是边缘酥脆,中间柔软的,如果有菜或者肉可以裹,简直是人间极品了。

于是青阳来到了扶木县,开了第一个森林饼子店,因为森林饼子的口感香软,是扶木县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式小吃,也因为青阳只要站在店前,就是一块活招牌。很多扶木县的大姑娘因为每天吃青阳的森林饼子,很多都吃成了大饼脸;很多小媳妇儿为了多看青阳几眼,甚至想要一日三餐都往家里买森林饼子,直到家里的丈夫吃到看见森林饼子就想吐,才勉强改成了一天一顿森林饼子。

有一天,青阳的森林饼子店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顶用纱幔装饰的轿子停在了森林饼子店门口,一个鹅蛋脸,杏仁眼,薄嘴唇的姑娘从轿子里走下来,径直走到青阳面前。没错,她就是胡素素。

“姑娘,麻烦排下队。”青阳笑着对胡素素说。丝毫没有注意到排队的人一个个都顶着胡素素看,像是一根根木头没有了知觉。

“是他们让我先买的呀,你问问他们,有没有不愿意我先买的。”姑娘调皮地笑着对青阳说完,扭头对着排队的人群说:“你们有不愿意我先买的吗?”

“没有没有……”排队的人竟然像是安装了统一操控机制,齐刷刷的摇头说道。

“那好吧,姑娘,你要几个森林饼子?”

“你今天做的森林饼子,我全要了。并且,你以后不许再在街上卖森林饼子了,我要你做我们胡家的私人大厨,每个月给你现在能挣的十倍工钱。”

“对不起,我只卖森林饼子,不卖自己。”

“你是在拒绝?”胡家千金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儿,听到青阳这么直接的回复,细细的眉毛挑得老高。

“嗯,我不答应。”

“你……你不知道我家在扶木县的势力吗?我不想让你在扶木县开店,你就不可能开成。”胡素素的声音明显高了一度,眉毛也挑得更高了。

“刚做好的森林饼子,小姐您先拿好。”青阳还是微笑着,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满面怒容的胡家大小姐,而是一个街上来往的普通客人。

“哼,你等着瞧。”胡素素一把夺过森林饼子,转身走进轿子里。

“青阳啊,你这样太傻了。”“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胡家老爷为人凶残,对这位大小姐更是宠溺有嘉,惹上她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大娘,别担心。”“大姐,您的森林饼子。”“大哥,您走好。”青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镇定地微笑着,自若地卖着森林饼子。众人看着青阳这么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这个小伙子一定有什么能力对抗胡家,于是也就渐渐停止了议论,不再为他担心。


第二天,青阳的森林饼子店果然被拆了。

青阳没有早起的习惯,于是平时也是只卖午餐和晚餐。那天,青阳是被一阵阵打砸的声音惊醒的,匆忙穿好衣服从卧房奔到店里。

“现在你信了吧?我说到做到的。”今天来的人正是胡家大小姐,今天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衣,举手投足间都盈盈生着春风,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冬天里滴水凝成的冰柱,随时都可能掉下来要了屋檐下人的命。“如果你后悔了,今晚去这里找我。”胡素素说完,看着一个家丁走过来把一张字条儿塞进青阳手里,然后转身指挥“好了,把做饼子的工具带走,把店用封条封上。”

“你也太蛮横啦!”被人家欺负到这种地步,青阳也忍不住生气了。

“封条不能自己撕,不然你会坐牢的哦。”胡素素转身对青阳莞尔一笑,像极了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我等你后悔。”

胡素素再次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青阳最终还是去了字条上约定的城北的桥边。不是因为后悔了,而是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选择,去见见胡家大小姐,还有可能要回来自己做森林饼子的工具。

远远地,桥边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了。

那人穿着早上同一件鹅黄色的纱衣,不过带着一件同样是鹅黄色的面纱,好让来往的路人看不见她究竟是何模样。

就当青阳距离胡素素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窜了出来,快速走到胡素素身边,往头上套了一个麻袋,然后把胡素素扛在了肩上,飞速像桥边的森林跑去。胡素素又踢又打,闷闷的求救声从麻袋里面传出来。但是黑衣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任凭她花拳绣腿地踢打,丝毫没有放松,反而脚步更快起来。

就像是一种本能,青阳追了上去。黑衣人腿脚利落,但青阳直到这一刻才体会到轻功的好处——一个提气,展臂,飞身向上,踩着空气也犹如踩着地面一般沉稳,再次降落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黑衣人前面十余米。青阳做好一个阻拦的姿势,可是黑衣人一瞧见他,立马转身向右奔去。

青阳立马转身拦住黑衣人,哪知道黑衣人从右手衣袖里伸出一柄短刀,左手仍然是紧紧抱着胡素素,没有丝毫准备放下的痕迹。

“混蛋,你放我下来,你竟然敢对我无理,你知道我是谁吗!”胡素素的神经线条真的不是一般的粗,竟然没有半点儿害怕一样在黑衣人肩上又踢又打。

“安静点!”黑衣人毫不客气地冲着胡素素的屁股使劲儿拍了一把。

“你竟然敢非礼我,我回去告诉我爹,我……”麻袋里尽是闷闷的又哭又闹的声音。

“放下她!”

“少管闲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黑衣人丝毫没有畏惧青阳。的确,就身形比较起来,黑衣人要比青阳高上半个头,那件黑衣在他的身上并不显瘦,反而更加映衬出黑衣人肌肉的结实,显得比青阳孔武有力许多。

青阳一步步走近黑衣人,黑衣人短刀相迎,青阳毫不畏惧,想从侧身救下胡素素,可是手刚刚碰到胡素素,就被胡素素大叫着“你还想占我便宜!”打了一巴掌,紧接着被黑衣人的短刀划伤了手臂。

“少管闲事!”黑衣人对着他大喝。

“我管定了!打不赢我,休想带走她!”青阳依旧不依不饶。

接下来是一场混战。原本青阳以为自己学了那一套又一套名字凌厉无比的招式之后会像一个大侠一般虎虎生威,但是发现由于很久没有练习,名字和招式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能想起来什么用什么,更多的时候是依靠爆发力和蛮力,在挨了黑衣人无数刀之后疼急了眼,拼了命一般地暴击对方。

黑衣人看青阳已经有了你死我活的架势,也许认为不值得因此赔了性命,瞅准一个时机,放下胡素素离开了。这时候青阳才发现那些刀伤到底有多疼。

“啊,怎么是你!”胡素素从套在头上的麻袋里面挣脱出来。

“快……快送我……去……医馆……”然后青阳就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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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很高,自己躺在医馆的床上,早已经不见了胡素素的身影。

“挨了那么几刀,刀刀没有插中要害,可见对方非但不想置你于死地,还是一个精通医术之人,把人体结构筋脉骨骼摸得比我还要清楚啊……青阳啊,他是谁?我准备拜他为师,向他寻求针灸的精进之道……”孙二跛见到青阳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找凶手拜师。

“孙伯,我是遇到采花贼了好嘛!”

哪只这句话一出,医馆里一阵爆笑。捣药的学童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青阳哥,我只听说这采花贼专门奸淫掳掠女子,何时改变了口味,我们还真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是因为去救……哎,你们没有看到是谁把我送到医馆的吗?”

“难道是采花贼?呦呵,这采花贼竟然是女子。昨日夜里,我们听到一个女子在外喊门,可等我们打开门,就只有满身是血的你躺在门口了。”

“你们没有看到那女子是谁?”

“没有看到。”

“她是……是……”青阳几乎脱口而出,但是想想如若被他人听闻了胡素素与青阳孤男寡女两个人同时出现,必然对胡素素的名声不利,于是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是谁呀,青阳哥?”捣药的学童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我忘了。哎呦,我浑身好疼啊……”

养伤那几天,青阳每天早上打开门,都能看到自己门口摆放着新鲜的水果或者蔬菜,偶尔也有一些名贵的糕点,旁边却没有人。青阳计划着早点起床来看一下到底是谁,可是每天都没有起来。

直到有一天,大清早就有人任咚咚咚敲着门。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胡素素。

“跟我回家吧?”胡素素看青阳的眼神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少了几分高傲和轻视,多了几分柔情甚至,央求。

“为什么?”这是青阳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

“去做我家的私人厨师啊。”

“我不会做别的啊。”

“哎呀,会做森林饼子就够啦,保证你每个月的工钱是现在的三倍。”

“我不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

“好啊,陈青阳,你竟然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走着瞧!”

胡大小姐气呼呼地钻进了轿子,轿子楞冲冲地穿过围观的人群,走远了。

“青阳啊,这胡家大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啊?”隔壁赵二大声向青阳打趣。

“哈哈,可能是吧。”青阳知道这是打趣,也就打趣地回答。

“你为什么不去啊?胡家多好啊。”王婶问青阳。

“整天被管着,我还真受不了。再说如果我去了,说不定三天他们就吃够我做的森林饼子了。来来来,今天我重新开张啊!大家多来捧场。”

青阳支起炉灶,买森林饼子的人就开始排起了长队。而街尾突然跑过来一对穿着巡捕衣服的兵,径直向青阳的铺位跑过去,二话不说就把青阳绑了起来。

“诶诶诶,你们为什么绑我啊?!”

“接到举报,捉拿采花大盗!”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是采花大盗啊!”

“是啊是啊,青阳是个好小伙子啊。”“他不可能是采花大盗啊。”买森林饼子的人也都在帮着青阳求情。

但巡捕丝毫不领情,还是把青阳带走了。

到了衙门,这证人竟然是自己差点儿舍命才救下的胡家大小姐。

可是胡家大小姐就像是黑白不分,非说自己当天遇到采花大盗的时候是亲手拿刀刺伤了歹徒才得以逃脱,她说的刺向歹徒的每一条刀伤,都和青阳身上留下的刀疤一一吻合。

其实,胡家大小姐只是气不过青阳一直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就向爹爹冤告青阳,说是他那天劫持了自己。胡家老爷火冒三丈,立马去了故交县令老爷家,要求捉拿青阳归案。而这时候,城北的林子里正好又发现了一个被奸淫过的女尸,一传十十传百,事情甚至惊动了更高层官员。县令老爷按照命令,对于采花大盗陈青阳,斩立决。

这个时候,一向任性妄为的胡素素似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最初想要的,只不过是青阳能够来到她家里,她能够每天看到他。不然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好每天都跑去街上。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能够掌握的范围,自己向爹爹去解释是自己没有看清,可是爹爹无论如何也不信。即使信了,县令老爷迫于上面的压力,也不可能就这样放了人,顶着压力去捉一个现在不知道在何方的采花大盗。再说那天在公堂上,自己亲口说出的证言与青阳身上的伤痕一一对应,不差分毫……

3.

“青阳,对不起。”眼前的女孩泪水涟涟。

“等等,你是说,你就是胡素素?那你现在是人是鬼?”听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发问。

“我是人,但是投胎时候,我没有喝下孟婆汤,就是为了循着前世的记忆,找到你……”

“你还有前世的记忆?!”我真是惊得一身鸡皮疙瘩,又忍不住好奇。“那我前世是谁?”

“你大概……是街头麻油店的胖二丫头。”卧槽,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青阳……”听说男人是分不出来好女孩跟绿茶婊的,这个女孩谜一样地出现,又谜一样地讲述前世今生,现在又露出谜一样的表情和满眼的凄凉可怜,我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青阳,你死了之后,我也难过得不想再生,我就去城北的河边,投河自尽了。就是……就是上次我们相遇的地方。”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再续前缘!”听到青阳终于说了一句话,女孩就像是喝了还魂药一般,神采奕奕地喊出来。而我的心里立马奔腾起了成千上万头羊驼,这么赤裸裸地挑衅。

“诶诶诶,当小三儿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啊!”我努力克制住声音里气愤的颤抖。

“难道你们……青阳,我在这一世听说过,根据科学研究,近亲之间不能结婚,所以你和表妹……”

“你有完没完啊!我们不是近亲!我是他女朋友!你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我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我……”绿茶婊的拿手好戏就是装可怜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又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却没有丝毫要滚的迹象。

“你说我前生就认识你,你……怎么认出来的?就因为重名了?”

“前世的致命伤口会成为今世的胎记,你的腰间是不是有一条胎记?”我记得!青阳的腰间是有一条胎记的。记得我们上床的时候我还跟青阳调侃说,如果以后我把他弄丢了,想要按照胎记寻找他的时候,还得满大街去扒男人的裤腰带。

“你是说……我上辈子是腰斩?多疼啊。”青阳这是什么重点。

“青阳,我愿意跟你们一起生活,我愿意做妾服侍你的。”什么什么?做妾?我没听错吧?这都什么年代了?

“你走吧,我根本不记得你。”青阳的态度让我颇为欣慰。

“青阳……我……”

“我不信什么来生。你走吧”

最终,绿茶婊离开了。

我就像做了一场梦,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去成北的公园。青阳也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只是有一天聊天的时候,我问他。

“青阳,你真的不信来生吗?”

“不信啊。”

“那我们也没有来生吗?”

“这辈子在一起不就够了,万一我下辈子没那么幸运,没投胎成人,成了一条狗一只乌龟,难道你晚上寂寞的时候要跟我……”

“卧槽好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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