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 人
杜甫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会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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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年秋,我独自驾车,走在去往蜀地的山路上。太阳西斜,秋风阵阵,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拢了拢衣领,得赶快找户人家歇歇脚,不然在这晚秋深山露宿,很是难熬,我暗自忖到。
远远望见山腰处炊烟袅袅,我不禁暗喜,策马扬鞭,朝那茅舍驶去。及至屋外,轻扣铜环,门开时,只见一位女子,身着素衣,却难掩其娉婷秀雅之姿,遗世独立之貌。我连忙拱手作揖,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那女子微微颔首,将我让至院内。
这茅舍不过两进,室内陈设简陋,但却不失齐整、雅致。女子端来米粥,升起火盆,我连忙起身感谢,那女子只是轻浅一笑,并未多语。
火盆里的木炭烧的“哔剥”作响,阵阵暖流驱散了周身寒意,也赶走了初识时的客套与尴尬。我们围着火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不时望向窗外,隐隐有些不安。
原来这女子姓谢,名婉,本是长安高门之后,谁知朝局突变,安禄山带兵谋反,长安、洛阳失守,叛军入长安后烧杀抢掠,父兄因誓死不向叛军低头,惨遭屠戮,其母将其藏于井中,因而躲过一劫。可当她看到父兄尸身悬挂于城门之上,自己却无能为力时,愤恨、愧疚、痛苦萦绕于心头,难以疏解,最终大病一场,落下咳喘的毛病。
谢婉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殷红的火光在她清丽的眸子里闪烁着,似熊熊烈火,灼烧着她的内心。“以前爱看话本子,总以为危难之时,武功高强的大侠、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必将拔刀相助,带着深陷水火的女子逃出生天,替她报仇雪恨……可,这一切都是假的……谢家一夕间家破人亡,以前经常来往的世家大族、门生堂客唯恐避之不及……”她苦笑着,眉宇间尽显沧桑。
后来她隐姓埋名,嫁与商贾之家,本想摆脱浮萍之身,找到终生依傍之所,可不曾想,夫婿竟是薄情郎,成婚不到一年就另结新欢,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那妾室有了身孕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个道士,硬说我命中带煞,恐对腹中胎儿不利,夫君信其言,将我打发到这别庄。临走时,那妾室站在府门外,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无不得意……”她语气中无丝毫波澜,似在诉说什么不相干人的故事。
我们正聊着,只听“吱”的一声,一位衣衫单薄的女子推门而入,刺骨的山风趁势袭来,火盆里的木炭明明灭灭,似有倾颓之势。
“月儿,你可回来了,快过来暖暖身子。”谢婉似是松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欢快。
“唉。”月儿应声道,一双清澈的眸子却警惕地打量着我。
“这位是杜老先生,赶往蜀地时途径麓山,天色将晚,就在咱们这茅舍借宿一晚。杜老先生,她是我的婢女月儿。”
月儿连忙颔首垂眸,微蹲行礼。随后,她面带些许沉重,解下身上包袱,置于案几上,这才缓缓走近火盆,伸出手静静地烤着火。
谢婉打开那包袱,只见包袱里稀稀疏疏放着几块碎银,刚刚那一缕笑意已不复存在,失望与痛苦压抑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我那宝蓝点翠珠钗就换得这么一点银钱?那可是我成亲时的彩礼……咳咳咳……”
月儿低头不语,只是嘤嘤啜泣。
我在一旁,如坐针毡,想施以援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夜深人静,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起身来到窗前,仰望那漫天繁星,心中尽是悲愤绝望之感。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的境遇又能好到哪去呢?本想一展定国安邦之才,却不想被皇上轻视、遭同僚排挤,数次被贬,生活困顿,甚至险遭杀身之祸。如今皇帝昏聩,朝局动荡,天朝盛世不在,索性弃官而去,扔掉这劳人的枷锁,隐居避世,只求如闲云野鹤,自在山水间。
想到这儿,心中忽然松快了些,在包袱中摸索出一锭银子,置于枕下,以表心意。惟愿这一双乱世女儿能捱过那即将到来的凛冽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