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坤是在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追着子吟一路嘻笑着跑到嫣然面前的。那天的嫣然，安静地坐在水池边，画着面前一树盛开的桃花。她穿一条纯白薄纱连衣裙，长长的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露出姣好的面容和白皙的皮肤。
嫣然抬起头，对他们羞怯地笑笑，继续低头作画。阿坤有片刻的恍惚，面前的女孩儿眼神纯净、笑容清浅，跟子吟有几分相似。夕阳把她的发梢渡上了一层梦幻的金边，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直到子吟拉着他走，他才回过神来。子吟边走边撅着嘴抱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萝卜。还挺着傲人的胸脯讥讽他审美有问题：“那女孩儿胸那么小，搓衣板似的身材，普通得淹没在人群中马上变路人甲，你居然还对她如醉如痴。什么眼神啊！”
阿坤知道子吟吃醋了，就嬉笑着哄她：“哪有，这是职业使然，我在想她如果做个隆胸一定会漂亮很多。”子吟撇撇嘴，顽皮地撸了把桃花用力抛在阿坤头上，转身嬉笑着跑开。阿坤气恼地去追子吟，子吟穿一件肥肥大大的套头休闲衫，碟儿一样在花丛间穿梭，惊扰得桃花纷纷坠落。
这是一个由老工业基地改建的别墅区，依山而建，层层别院，错落有致。开发商给它起了个很诗意的名字叫“桃花坞”小镇。
四年前，阿坤是一名刚从韩国学成归国的整形医生、跟女朋友子吟经营着一家叫“香水城”的美容院。一起去买婚房的路上，路过这个小镇。
那天，和风舒畅，春意盎然，肆意盛开的夹路桃花如朝霞仙子般嫣然璀璨，随风飘舞的花瓣儿把曲曲弯弯的盘山公路铺就得花香四溢。大有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的意境。阿坤驱车来到桃花掩映的别墅区，小桥流水、曲径回廊、子吟一下子就被小区里错落有致的桃花胜景吸引住了。他们毫不犹豫地把家安在了这里。
可惜，还没等到花车迎娶，两个月后，子吟就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永远倒在了血泊中.......那天，刚拿到驾照的子吟兴致勃勃地想开车，阿坤就宠溺地把钥匙给了她。他们在桃花坞小镇的公路上练车。躲避一辆对面驶来的小轿车时，子吟错把油门当成刹车，一头栽进了路基下。
醒来后，阿坤的下巴粉碎性骨折，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子吟却在那场车祸中与他阴阳两隔了。病好后，颓废了很久的阿坤留起了胡须，从此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桃花坞的桃树下散步，形单影只，游魂一样地孤独着、忧伤着......
这几年，他经常看见那个仙子般的女孩儿安安静静地坐在桃花树下画桃花、画桃叶、画桃子、画光秃秃的树枝......突然觉得她也是孤单的，只不过她的孤单跟他不一样。人生百态，有的孤单可以改变，有的却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
直到一天黄昏，他看见她如一只披着霞光的彩蝶，张开双臂扑进一个高大男子的怀抱。才知道她的孤单就是一种期待。男子有着儒雅的外表，很绅士地搂着她。他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凭感觉他应该是个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她们相拥着离去，留下一地散乱的花瓣儿。阿坤痴痴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隐入花丛深处，眼睛里竟有了潮湿的泪水。他突然觉得他们并不是同病相怜，她的孤单是有期待的，而他的却是无望的。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的孤单就是一种绝望！
二、
阿坤和嫣然真正的交集是从两年前，一台自体脂肪隆胸手术中开始的。那天，被局麻的嫣然安安静静地裸着上身躺在手术台上。因为此前，她跟苏瑞一起逛街买旗袍的时候，苏瑞不经意地说：“嫣然，你哪里都漂亮，就是胸有点小。”嫣然就决心来隆胸了。
阿坤一眼就认出了她，见过无数女人裸体的他，那一刻竟有了脸红心跳的感觉。随后又一阵黯然懊恼，他觉得她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么安静、那么高贵，仿佛一点点龌龊的念头，都会亵渎了她的纯洁。那天的手术无疑是成功的，也是他做得最认真、最仔细的。术后，嫣然很满意地对着他笑，脸上竟飞起了两朵红云。当然，戴着医用口罩的他并没有被嫣然认出来。
但阿坤却记住了她的笑，她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明亮，清澈。圆圆的脸颊有一点儿婴儿肥，却又平添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妩媚。笑起来露出一对俏皮的小酒窝，酒窝里似盛着陈年的桃花酿，只需轻轻一抖就溢出满地甜蜜......
此后，嫣然成了这里的常客，经常来这里做皮肤护理，渐渐地跟阿坤熟悉起来。一次，她问阿坤：“我觉得你很面熟呢，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前世吧！”阿坤不无惆怅地说。他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个彩霞满天的黄昏，那个桃花一样明媚的女孩儿，坐在水池边画桃花。夕阳下她抬起头，桃花一样妩媚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诧的表情，只一闪就换上了清清浅浅的微笑。在她微笑的一刹那，阿坤分明看见一朵桃花绽放在她的唇边，荡漾起无数涟漪，连同醉人的花香，一起入了他的心肺。她背后的水池里，一汪碧水似被时光打碎的金箔，闪烁着莫名的喜悦。阿坤有片刻恍惚，怦然心动中顿觉满园桃花都黯然失色。他怅然若失地被子吟拉着走开。
失去子吟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时期，他眼里的桃花变成灰白色，他的思念无处安放，游魂一样飘荡在桃花树下。他经常不自觉地走到嫣然画桃花的水池边。但是他不敢靠近。好多次，他都是离得远远的，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他觉得她的背影跟子吟很相似，都是一样的清清瘦瘦，一样的妩媚动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子吟比她丰满些。他觉得这个背影很亲切，恍惚中，他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但是他不敢。尽管他知道，她也是寂寞的，但他更清楚她的寂寞与他无关……
但是他依然会默默地来、默默地去，只要散步，就会走到这里，就会搜寻她的身影。偶尔，看不到她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看见她，他就会心安理得的喜悦。他很享受这种感觉，独角戏一样，一个人的患得患失，一个人的暗自悲喜。渐渐地，他依赖上这种感觉。仿佛找到了某种心灵的慰藉。不一定拥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也是一种幸福。
嫣然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坤，恍然大悟地笑了。她的眼里荡着皎黠与兴奋。“你就是那个跟女朋友在桃花树下嬉闹的男人啊！原来我们比邻而居呢！”她的脸颊由于激动，又浮上了两朵桃花一样艳丽的红云。
“是啊！世界很小，缘分很大！”阿坤开心地笑了。这一刻，他觉得有一股暖暖的阳光穿透心霾照进他阴冷的内心，一股久违的暖意，缓缓地包围了他，有些冰封的东西在悄悄融化。他的眼里竟有了点点潮湿。
于是，他跟她讲了子吟的离开，讲得很艰难，他的心依然很痛。嫣然静静地听，脸上不悲不喜，虽不安慰却是最好的听众。阿坤的悲伤渐渐平复下来，感觉心也没那么疼了。
“子吟走后，我就开始留胡须，一是为了遮挡疤痕，二是记住子吟，因为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记忆。”阿坤幽幽地说。
嫣然的眼里浮上一层朦胧的泪光，为子吟的不幸，也为阿坤的重情重义。以前，她一直觉得阿坤的打扮很怪异，本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很英俊、却非要在下巴蓄着浓密的胡子，遮挡本来的英俊，强调一份沧桑感与不搭调的落寞。他的气质很像艺术家，更多的像画家，但怎么也不像医生。
嫣然曾经很好奇，一个大男人握手术刀在女人的脸上、身上、精雕细琢，想想就好笑。但她的美容顾问晓雪却说他是Ａ城最著名的整形医生。
三、
怀孕三个月的嫣然被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折磨得奄奄一息。她无助地扶着洗手台，镜子里映出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苍白、憔悴的小脸儿，两只深陷的眼睛里有着更深的落寞。
曾几何时，这张脸是那么明艳动人，像三月的桃花，嫣然、璀璨。当初，苏瑞就是被她的笑容打动的，而且是一见钟情地喜欢上了她！他说她的笑似夹岸桃花，迎着春风而来，只需一眼就春深似海！如今看来，春深似海也难抵岁月轮回，残春过后是更深的寂寞！
四年前，刚刚从美校毕业的嫣然在一个招聘会上认识了苏瑞，涉世不深的她很快坠入情网。苏瑞是“唐朝装饰”的老板，三十二岁，就有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装饰公司。
他踌躇满志地跟嫣然描绘公司的发展前景及对未来的规划，末了他对她说：“我的小嫣然，做我的女朋友只需负责貌美如花，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
于是，单纯、幼稚的嫣然就听话地辞职在家，甘心做一个柔情似水的小妻子，给苏瑞洗手做羹汤。苏瑞怕她寂寞，就给她办了一张银行卡副卡，让她逛街刷他的卡买衣服，还陪她去“香水城”办一张美容卡，一开卡就续了十万元。从此，嫣然过起了衣食无忧的阔太太生活，锦衣玉食，出入豪车。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年多，无聊的时候，嫣然除了逛街、做美容，就是拿着画板去小区里画桃花，一张张素净、洁白的画纸上，桃花在她笔下滋生出千姿百态的妖娆。或含苞待放、娇羞静绽；或明媚嫣然、俏丽枝头；或夹岸十里、争相怒放.....她觉得桃花似有生命的女子，是为爱情而盛开的！每一朵花开都似情人的微笑！
画着，画着桃花就在她的笔下凋零了。哪怕她轻轻地咳嗽一下，心就没来由地疼。她的桃花就扑簌簌地从枝头摇落，那么弱不经风、那么娇嫩、敏感。她突然意识到画桃花就是画寂寞，那一朵朵看似明艳，热闹的花蕊，盛开的是更深的孤独。
于是，她放下画笔，给苏瑞打电话。苏瑞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最近的他越来越忙，忙得没有时间陪她吃饭、逛街，看电影，没有时间跟她卿卿我我，情意缠绵。
过了最初的激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觉得苏瑞身上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寒凉和疏远。就是她可以和他有肌肤之亲，却无法把握住他真实的思维。可以近在咫尺、抵死缠绵，却捕捉不到他全部的热情。一旦激情褪去，他就会被那股疏离感拒之千里。
她觉得苏瑞对她的爱，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她无法主宰他的温度，只有妥协地去适应他的忽冷忽热。但她爱苏瑞，爱到骨子里的心甘情愿，所以她宁愿做一只依人小鸟，从晨曦到黄昏再到漫天的星斗，等待着他的王子倦鸟归巢后，对她片刻的温存。
四、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直到最后成了忙音，她才意兴阑珊地放下手机。眼睛里多了一层更深的落寞。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可怕，是一种望不到尽头的绝望和煎熬。幸福感已荡然无存。她没有自己，她的生活里只有苏瑞，不，是等待苏瑞！
苏瑞承诺等事业再做大一点儿，就许她一个浪漫、豪华的婚礼，做他一辈子的妻，生儿育女，恩爱到老。所以，她等待着，然而这种等待似乎望不见希望。难道她的青春，她的芳华，都要在这种毫无浪漫可言的孤独中度过吗？嫣然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快速跑进卫生间，大口呕吐。
两年前，她已经为苏瑞怀过两次孕了，但苏瑞都是以事业正在上升期还不稳定为由，没有精力结婚生孩子，她就听话地把孩子打掉了。这次，她跟苏瑞隐瞒了怀孕的事实，因为她觉得跟苏瑞在一起四年了，苏瑞的事业也很稳定，她们应该要个孩子了。也许有了孩子，苏瑞就顾家了，她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她又急切地给苏瑞打电话。她想跟苏瑞撒娇，让他回来陪她。但是话筒里却传来一个尖锐的女性声音：“你是谁？找我老公干嘛？”
“我......我是......”如一盆冷水迎面泼来，冷得她半天说不出话。嫣然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冷，这股凉意伴着绝望和震惊，顺着指尖蜿蜒至她的全身，直至四肢百骸，她忍不住轻轻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话筒里的女人依然气急败坏地骂着脏话：“说话啊，你她妈又是哪个小狐狸精？我老公都是被你们勾引坏的！我告诉你，老娘生来就是捉妖的！不管苏瑞这个吃软饭的王八蛋，用我的钱在外面养了多少狐狸精，我都会一网打尽的！你说话啊？别以为不说话我就找不到你，你等着，我一定会去扒了你的皮......”
苏瑞已经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这是真的吗？嫣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空、内心空空。手机什么时候从指尖滑落到地上，她都浑然不知。她想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欺骗了！
躺在地板上的手机又响起了熟悉的旋律，是一首“普罗旺斯集市”。这是苏瑞最喜欢的歌曲。她就设定成了他的来电铃声。她吃力地捡起手机，还没张嘴，眼泪就抢先决堤而下。她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疑惑想问苏瑞，她不相信苏瑞会骗她，她真的希望苏瑞说这只是一场误会，然后好好安慰她一番。
五、
然而，嫣然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瑞就在电话里急急地说：“嫣然，你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别墅，找个宾馆，出去躲一阵子。另外，这段时间，不要回别墅，不要主动联系我，我的所有银行卡都被冻结了，也没办法给你转钱。过段时间，等我这边过了风头再联系你。我让司机小姚马上去接你，越快越好！”
“喂！到底怎么回事啊？”嫣然吓得浑身颤抖，她带着哭腔问。“喂，苏瑞，你知道吗？喂.....我怀孕了......”回答她的是一阵“嘟嘟......”的忙音。嫣然感觉天旋地转，浑身的血液似乎被抽干，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让她措手不及。
嫣然拖着装有简单衣物和生活用品的拉杆箱来到桃花坞对面的“维也纳”酒店。她的心情凌乱急了，本来一直风平浪静的生活，突然起了这么大的波澜，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苏瑞的司机小姚帮她把箱子拿进房间，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转身就想走。嫣然倔强地堵着门口不让他出去。她盯着他，红肿的眼里又蓄满了新的泪水。“告诉我，苏瑞出了什么事？他什么时候结的婚？”
“这......这个......”小姚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回避着。
“告诉我实情，不管情况多么糟糕，我都必须要知道。”嫣然哑着嗓子固执地说。
“我想还是苏总亲自给你解释会更好些，我......我不能出卖领导。”
“什么叫你不能出卖领导？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嫣然双手抱肩蹲在地上痛哭流涕。她的肩膀一颤一颤，显得那么单薄、瘦弱，褐色的卷发胡乱披散在肩上，却遮不住她的忧伤。
小姚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好吧。别哭了，我告诉你，我全部都告诉你。”
于是，嫣然知道了苏瑞六年前就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个富二代，他们的儿子都四岁了。苏瑞开公司的钱都是妻子的，说白了，他就是个飞上枝头的凤凰男，倒插门嫁进妻子家的上门女婿。
原来，她只是一个令人不齿的小三儿，稀里糊涂地做了他四年的地下情人却不知......她顿觉万念俱灰，一种从没有过的屈辱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捂着心口，胃里又袭上来那种令她窒息的呕吐感，她冲进卫生间狂吐起来，最后连苦水都吐出来了。
六、
小姚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新的手机卡给嫣然：“把新卡换上，我已经帮你交了一周的房租，你先在这里暂住，卡里有一万块钱，过几天苏总会想办法联系你。另外，苏总的老婆在闹离婚，到处搜集证据，她是有名的泼妇，已经知道了你的电话号码，也知道你住在桃花坞，小心遭报复。”
嫣然哭着接过卡，随着小姚的关门声，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觉得酒店的房间很冷，到处是令人绝望的灰白色，就连被褥都是毫无温度的惨白。这种惨白令她抓狂。她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板上。
第二天早晨，换了新的号码，依然打不通苏瑞电话的嫣然，带着无助与绝望走出了酒店。心有不甘的她又回到了桃花坞别墅。却发现门卡已被换了，她的衣物被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她气得浑身颤抖，抱着衣服痛哭失声。这栋别墅是苏瑞专门为她租的，当初，嫣然就是冲着“桃花坞”的名字和满园的桃花，一眼就中意了这里。苏瑞说先把这里租下来，等有钱了就买下来送给她。多么诱人的诺言啊！
她觉得她跟苏瑞的缘分已经到头了，不管曾经多么美好，终究是一场骗局。苏瑞自己都自身难保，他怎么会为了她舍弃荣华富贵，从凤凰变乌鸡呢？
梦，该醒了……
嫣然先去瑞麟典当行把首饰当了，她想不能长时间住那么贵的酒店，一定要先租个房子把自己安顿好，再把孩子打下去，彻底离开苏瑞，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才是正事。
她独自去了医院，一切检查下来，严肃、呆板的妇产科医生皱着眉头说：“你已经有过两次人流史了，这次情况很特殊，子宫壁太薄，强行流产有一定的手术风险，可能会造成终生不孕。这个必须家属或者男朋友签字，我们医院不能承担这个风险。”
嫣然颤抖着手指接过病例，哭着跑出了医院。她失魂落魄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南来北往的车辆川流不息，步行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不知不觉中，她又走到了香水城美容中心。往日，她是这里尊贵的VIP贵宾，今日，她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弃妇。
她再也没有勇气走进这家富丽堂皇的美容机构了。一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感让她无比羞愧和悲哀。正想转身逃离，阿坤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美女，又来做美容啦？怎么不进去？”
“不......不是......今天、今天没空儿，我......我就是路过。”嫣然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感觉你情绪不对呀？遇到什么事了吗？”阿坤从她的眼睛里觉察出她的情绪反常，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嫣然狼狈地低头走开。
阿坤用手指转着车钥匙，冲着嫣然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转身向自己的汽车走去，他要去机场接姐姐。
嫣然在转身的一刹那，眼泪又流了下来，接二连三地滴在她手握的病例单上。她突然想起她的美容卡里还有六五万呢！她转过身，向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喊道。“等一等，我有事儿找您。”
七、
“什么事儿？”阿坤手扶车门转过头，他诧异地看着刚才还春风和煦，转瞬就满脸泪痕的嫣然，不明所以地问。
嫣然顾不得难堪和羞愧，她咬了咬唇，从包里拿出美容卡：“麻烦你把这个帮我退了吧，这里面还有六万五，我......我最近用钱，你退给我五万就好。”
阿坤诧异地看着她说：“这个按规定只能做项目，钱是不能退的。”
“我、我知道，但是我最近遇到了麻烦，求求你帮我退了吧。”
“什么麻烦？”阿坤皱了皱眉头。
“我怀孕了，我的男朋友找不到了，他的银行卡被冻结了，我需要钱租房子需要钱把孩子打掉，我的钱不够。麻烦你就帮我退了吧？”嫣然含着泪可怜巴巴地央求道。
“你......你怀孕了？”阿坤目瞪口呆地看着嫣然问。
他立刻明白这又是一个狗血剧情，虚荣、单纯的拜金女孩儿为了钱误入歧途，最后被渣男无情抛弃......全国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狗血剧情，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不能退。”阿坤愤愤地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在他心中仙子一样清高，纯净的女孩儿，原来只是一个令人不齿的小三儿。一时间痛恨、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嫣然眼巴巴地看着阿坤的表情，她把全部希望都压在了阿坤身上。她可以不要尊严，不要脸面，只要阿坤能帮她一把，让她度过这个难关，她就会对他感恩戴德了。当她看着阿坤的脸色由震惊转为鄙夷，由愤怒转为不屑，从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三个字“不能退”的时候，她听到了心里有东西怦然破碎的声音。她觉得那三个字就像三把刀，齐刷刷地刺在她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四年了，一直养尊处优的她，如金丝雀一样被苏瑞豢养了四年，从来没有为钱、为生活发愁过。因为苏瑞说过，做他的女人只需负责貌美如花。所以，她不思进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世间最大的谎言就是“我养你！”此刻，她非常痛恨自己的愚昧和虚荣。
阿坤终究是商人，商人自古重利轻义，嫣然在这一刻看清了阿坤的嘴脸，那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转身哭着跑开了。
阿坤刚想去追嫣然，姐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急匆匆地开车去机场，最近他被姐姐的离婚风波弄得焦头烂额。他安顿好姐姐，给嫣然打电话时，话筒里传来冰冷的电子语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八、
阿坤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并不知嫣然变故和换了手机号的他，一路狂奔回桃花坞找嫣然，却见桃花坞别墅外的最大人工湖边围满了人。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立刻下车奔了过去。
人群中跳广场舞的大妈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也不知谁家孩子这么可怜，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为情。这年头世风日下，男的不要脸、女的不自重，出了事情就寻死觅活......”
阿坤拨开人群，看见嫣然浑身湿透躺在岸边昏迷不醒。一个浑身湿透的保安在给她做胸肺按压急救。在保安强而有力的按压下，嫣然的嘴里喷出大口浑浊的污水，她苍白着脸，剧烈地咳嗽起来。阿坤发疯般冲过去把嫣然抱在怀里。嫣然缓缓睁开眼看，虚弱地哭泣起来，继而又晕倒在阿坤的怀里。
阿坤顾不得周围人鄙夷的眼神和恶毒地指责，谢过保安后抱起嫣然，向自己家走去。依在他怀里的嫣然，轻得似一片羽毛。阿坤的心更疼了，这片羽毛一样的身躯，曾经他是多想拥抱的啊！
浑浑噩噩中，嫣然感觉似置身暴晒的阳光下，全身血液都被蒸发殆尽。她张着干裂的唇，大口呼吸着灼热的空气。远处有一片桃花林，嫣红的桃花顶着烈日铿锵绽放。
她不由自主地向桃花林奔去，把自己隐在花阴下，踏着柔软的花瓣儿感觉足下一阵说不出的惬意。缤纷的花瓣儿像彩蝶一样轻盈地落在她的身上，脸上，额上，凉凉的似天使的羽毛似绵绵的细雨般润心润肺。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眼睛也缓缓睁开。一抹朝阳透过米白色的窗纱缝隙照射进来，轻柔地洒在她的脸上。她赶紧闭上眼睛，又睁开，努力适应着这抹光亮。她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珠儿，感觉整个身子都是僵硬而疲惫的，想翻个身，却虚弱得没有力气。
她突然记起，她的窗纱是浅粉色的，怎么变成了米白色呢？莫不是苏瑞回来把窗纱换了？“苏瑞，苏瑞，你在哪呢？”她激动地叫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和颤抖。房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她用力抬起头，感觉这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奇怪，这是哪里？这份陌生感让她恐慌和不安，她挣扎着坐起来。
阿坤端着一碗金灿灿的小米粥走了进来，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见嫣然醒了，他疲惫的双眸中迅速浮上一层惊喜。
“你，你醒啦？”
“这是哪里？”嫣然用手抱着头，皱着眉头问。她的头依然很疼。
“我家。”阿坤对嫣然展开一个暖暖的微笑，一边用手去试嫣然的额头一边说：“饿了吧，我给你熬了米粥，吃一点儿吧。”
嫣然惊慌失措地挡开他“干什么，别碰我！”
阿坤讪讪地收回手，捡起嫣然掉在枕头边的毛巾说：“你高烧了一夜，我一直在给你物理降温。因为，你怀孕了，不能吃药。”
“怀孕？”嫣然的头“嗡”一下大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起来。她羞愧地想下床，却发现身上居然穿着一件白色的男士睡衣，她满脸尴尬顿时羞红了脸。
“别担心，我是医生。你的身体很虚弱，现在还不能下床走动，好好躺着休息吧。”阿坤善解人意地说。嫣然蒙着被子失声痛哭起来。
哭够了的嫣然悲切地说：“我不饿，就是想吃水果。”
于是，阿坤就开车去超市买水果并且去银行取了六万五千块钱准备回家给嫣然。阿坤做梦都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嫣然已经走了。他的睡衣和被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上面放着一张嫣然匆匆写就的纸条。
“阿坤，谢谢你收留了我。但是我不需要怜悯，我走了。我终于明白，人生不应靠泪水博得同情，而是靠汗水赢得掌声。我一定会凭自己的努力过一份有尊严的生活，否则，此生不会再见你。再见，也许再也不见！”
九、
四年后，已是“点石美校”校长的嫣然，面带微笑地恭送着美术班的小朋友们被家长陆陆续续地接走。
“老师，再见！老师，再见！”在一声声稚嫩的道别声中，嫣然感到莫大的欣慰和满足。她迎着夕阳，感慨万千地笑了。生活就是这样，当坏到无法再坏的时候，就会时来运转。人生在世，谁都不是谁的依靠，只有凭自己的努力，才能活得精彩。
四年前，怀着三个月身孕，被男友无情抛弃的她，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和手表。半年后，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嫣然在廉价出租屋内，被强烈的腹痛疼醒。发现羊水已经破了，流了满床的血水。她知道自己快生了，强忍着疼痛打了120求救电话。
在医院里，她疼得满头大汗，几度昏厥，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女儿出生了。听着女儿微弱的哭声，她晕了过去。黎明十分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微弱的曙光，她在这束曙光中醒来，女儿在她身边安静地睡着。三天后，嫣然出院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住院费已经被人付清。
“请问是谁帮我付的钱呢？”嫣然惊讶地问。
“不知道，医院每天结账的人这么多，我们哪里记得是谁付的钱，反正是付过了。”结算部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嫣然抱着女儿，莫名其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是谁这么好心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皱巴巴小怪物一样丑陋的女儿，她的思绪立刻回到了残酷的现实，面对世俗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她没有能力抚养女儿，又不敢把孩子抱回家让妈妈抚养。毕竟未婚先育在她们那个封建闭塞的小山村是无法被人接受的，她不能让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供自己读书的父母抬不起头来。
她又开始恨苏瑞，恨得咬牙切齿。她觉得女儿就是苏瑞留给她最大的耻辱，于是，她狠心把襁褓中的女儿仍在医院后门的医用垃圾桶旁。她想这里没有监控，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女儿似乎感应到要被抛弃，大哭了起来，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把手指塞到女儿嘴里，女儿强而有力地吮吸着她的手指，香甜地睡着了。
她失声痛哭，“女儿呀，妈妈何曾不想把你养大，让你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呢！但是妈妈给不了你这些，原谅妈妈吧。”她从脖子上解下一条“天使之翼”彩金项链，塞到孩子的襁褓里，转身哭着跑开了。
这条项链是苏瑞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那时他说，她就是他的小天使，是上帝送给他最好的礼物。哎！往事历历在目，可惜已物是人非了。
两个月后，身体恢复后的嫣然，在出租屋附近一个私人开办的美术培训班找到了工作。她在这里教小朋友们画画，对于美术专业出身的她来说，这份工作做得得心应手。她凭着过硬的美术功底和甜美的外貌，很快赢得了家长和小朋友们的喜爱。校长也很重用她。
两年后，顾校长突然说要陪孩子出国留学，问嫣然要不要接手经营这个美术班辅导班。
“这个辅导班是我一手创办起来的，已经经营了六年多，目前手续齐全，生源稳定，发展势头很好，关闭确实可惜了。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出国，我还舍不得出兑呢。”
“可是，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啊？”嫣然无限惋惜地说。
“钱不是问题，我相信你的人品，也认可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把学校经营得更好。钱你可以分期付款的方式给我。”
于是，嫣然接手了这个美术班，她凭着自己敏锐的眼光和经营头脑，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把这个小小的美术辅导班办成了初具规模的美术学校。有如神助般，一应审批手续办得都很顺利。她终于看到命运之神开始眷顾她了，也迎来了人生的春暖花开。
十、
“老师，老师，妈妈为什么还不快来接我呢？”奶声奶气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嫣然收回目光，面前站着一个穿米色公主裙儿的小女孩儿，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水葡萄般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闪着剔透的光芒。长长的睫毛仿佛有灵韵的翅膀微微颤动着，不经意地流露出焦急与委屈的神色。两条小马尾辫儿柔顺地垂在肩上，让人心生怜爱。小巧的嘴巴花瓣儿般微微嘟起，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抿嘴儿，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
嫣然认出这是一年前才入校的小朋友谭笑笑。平时都是妈妈接送，最近她的妈妈快生二胎了，今天不知为什么没人来接。嫣然一边安慰笑笑，一边给她的妈妈打电话，电话却无法接通。嫣然只好先拿玩具给她玩儿。
“老师，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笑笑无心玩儿玩具，楚楚可怜地看着嫣然，灵动的眸子中泛出点点泪花儿。嫣然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安慰着。
“不会的，怎么会呢？笑笑这么听话、这么可爱，爸爸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呢？”嫣然柔声细语地说，心却没来由地狠狠疼了一下。
她又想起三年前那个早晨，落魄、无助的她亲手把自己的骨肉扔掉，当初的她是多么狠心、多么残忍啊！这一直是她心头无法触及的痛。多少次午夜惊梦，她梦见那个小生命握着小小的拳头对着她狠命地哭，哭得她撕心裂肺。她是一个懦弱，自私的女人，不敢面对现实承担责任。却让那么弱小的生命去独自面对人生的残忍与不公。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曾千百次的叩问良心，在自我悔恨和谴责中度过漫漫长夜……
“舅舅，舅舅！”笑笑突然挣脱嫣然的怀抱，舞动着小手儿欢快地跳了起来。
嫣然抬头往窗外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微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络腮胡子。“阿坤？怎么会是你？”
四年不见了，阿坤还是原来的样子，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让他多了一份沉稳与儒雅。
“好久不见！”阿坤淡淡地说，眼里波澜不惊，一点儿重逢时的热情都没有。
嫣然脸上的惊喜慢慢凝固了，尴尬地站在那里，渐渐感受到了一份横在她们面前的薄凉与疏远。
“好......好久不见。”嫣然结结巴巴地说。
阿坤弯腰抱起笑笑，说：“这是我姐姐的女儿，三岁多了，今天我姐姐生二胎了，姐夫在国外出差回不来，所以我就来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呢！”嫣然无限失望地说，突然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她觉得不管她多么努力，再见时，阿坤还是拿有色眼光看她，眼里心里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轻蔑与不屑。
“当年，你完全可以不走，我是打算把钱退给你的，结果你消失......”
“不要再提当年！”嫣然愤怒地打断他。她的眼睛里迅速浮上一层水雾，自卑、自责、悔恨、心酸......千百种情感纠结在一起，大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
“好吧！再见！”阿坤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会儿，抱着笑笑转头走了。
“老师，再见！”笑笑回头挥舞着小手儿跟她告别。嫣然想说再见，喉咙里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她想跟笑笑挥手，却觉得手臂有千斤之重。她徒劳地把手举在半空，手指颓然弯曲，最后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在握成拳的一刹那，两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极速滑下。
十一、
清晨，嫣然站在校门口心不在焉地跟送孩子来学习的家长们打着招呼。她的目光一直在搜寻着笑笑的身影。昨晚一夜没睡好，早晨起来略感憔悴，她就特意画了个精致的淡妆。没想到好多家长和孩子都夸她漂亮。她不觉有些小得意，心情也好了很多。
远远地看见阿坤和笑笑大手牵小手逆着晨光向她走来，她的心跳加快了。坦白说，她怕见到阿坤，又很期待见到他。这是一种很复杂、很矛盾的心理，所以她有些局促不安。
“哇！老师今天好漂亮啊！”笑笑挣脱阿坤的手，快速向她跑来。她穿一件韩版格子蓬蓬裙，漂亮得像个芭比娃娃。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童真，脸颊上的小酒窝生动地溢出满满的俏皮。
嫣然不禁心花怒放，她蹲下身在笑笑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笑笑满足地抚摸着脸颊，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教室。
嫣然抬起头，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见阿坤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暖暖的笑意。她的脸瞬间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出来坐坐。”阿坤随意地说。
嫣然极力掩饰着慌乱，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恐怕没有时间，我最近很忙。”她觉得无法面对阿坤，因为阿坤知道她太多的秘密和不堪过往，在他面前，她就像透明人一样，赤裸裸地浑身不自在。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忙什么？忙着谈恋爱吗？”阿坤很邪魅地笑。
“你......”嫣然一时哑口无言，她看着阿坤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是啊！忙着谈恋爱，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嫣然的脸颊涨得通红，她目光躲闪着阿坤，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阿坤的嘴角绽开一个大大的笑，他玩味地看着嫣然：“知道吗？你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你......无聊，我回去上课了。”嫣然狠狠地瞪了阿坤一眼，落荒而逃。
一整天，嫣然都心神不宁，放学的时候，阿坤又很晚不来接笑笑。
“老师，我饿了。”笑笑闷闷不乐地说。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嫣然有些恼怒地给阿坤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笑笑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焦急地说：“别打了，舅舅早晨说他要跟舅妈谈恋爱，晚一点接我，让你带我去吃肯德基。”
“太过分了！”嫣然气恼地说。心里竟升起一股莫名的失望和无法言说的忧伤。
“笑笑，肯德基是垃圾食品，不能多吃的。”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耐心跟笑笑解释。
“不，肯德基里有五彩积木和滑梯，我喜欢去肯德基。”笑笑固执地说。
嫣然叹了口气，只好领着笑笑去肯德基。刚走到门口，就见阿坤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等着她们。
“不是忙着谈恋爱吗？怎么来这里了？”嫣然没好气地问。
“是啊，我已恭候多时，你不来我怎么谈啊！”阿坤坏坏地笑。
嫣然刚想骂阿坤贫嘴，低头看见笑笑满脸懵懂地看着她们，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十二、
“舅舅，我要吃上校鸡块喝珍珠奶茶！”笑笑大声说。
阿坤去点餐，嫣然领着笑笑上了二楼，找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笑笑奶声奶气地说：“老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秘密？”嫣然心不在焉地问。
笑笑鬼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从对面的座位跑过来搂着她的脖子说：“老师，其实你当我小舅妈也不错。”
“什么？不许乱说！”嫣然红着脸颊责怪笑笑。
阿坤端着一个大大的肯德基全家桶回到了座位上，笑嘻嘻地招呼嫣然吃。笑笑欢呼雀跃地拍手说：“哇！太棒了！”就迫不及待地喝了口奶茶，拿起上校鸡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嫣然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苦苦的涩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有些索然无味地站起来说：“你们吃吧，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不急，不急，等会我送你吧。”阿坤一边低头狼吞虎咽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看着一大一小跟全家桶奋战的两个人，嫣然有些啼笑皆非，她就耐着性子等。阿坤突然觉得怠慢了嫣然，拿起一个鸡腿堡递给她。
“我不吃这种垃圾食品。”嫣然不快地说。
阿坤愣了一下，笑笑抬起沾满了果酱的小脸说：“什么是垃圾食品啊？垃圾都是扔掉的东西，可是我觉得肯德基很好吃啊，怎么会是垃圾呢？”
嫣然无言以对，尴尬地帮笑笑擦掉嘴角的果酱。
“我吃完了，去玩儿滑梯喽！”笑笑兴高采烈地向滑梯跑去，那里有四五个小朋友在玩儿，笑笑很快就跟他们玩到了一起。
阿坤心满意足地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说：“我都好多年不吃肯德基了，今天借笑笑的光，找回来一些青春的感觉。”
嫣然揶揄道：“你也不老啊！明明可以当小鲜肉的，干嘛非要留胡须，把自己弄得跟个沧桑大叔似的。”
“这叫成熟！”
“你，还没有从过去走出来吗？还在怀念她吗？”嫣然看着他的胡子迟疑地问。
阿坤愣了一下，答非所问：“如果你希望我改变形象，我可以不当沧桑大叔，但是你要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什么理由？你什么样子关我什么事儿？”嫣然有些莫名其妙。
“以我女朋友的名义说，我想我会为你改变的。”阿坤皎黠地笑。
“这不可能，我们已经错过了。”嫣然有些恼羞成怒。
“我们还没开始，谈何错过？”阿坤咄咄逼人地问。
嫣然用手捂着嘴，满脸错愕。是啊，她们根本就没开始，谈何错过？她很懊恼自己的愚蠢，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个笑话！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们根本就是两个层次两个世界的人，我要回家了。”嫣然站起来，自卑地说。
阿坤伸手把嫣然按到座位上，隔着桌子抓住了她的手。“事实这些年，我们一直藕断丝连着！”
嫣然冰凉的指尖被阿坤温热的手掌握着，心里迅速升起一股暖暖的悸动。她想用力抽回手指，却被他抓得更紧了。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她一着急，眼泪就流了下来。
十三、
“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自卑。”阿坤收起戏虐的表情，松开嫣然的手指一本正经地说。
“我没有自卑。”嫣然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声辩解。
“你的自卑是深入到骨子里的！你一直为自己当年的过错耿耿于怀，一直不肯放下过去，所以你一直在伪装坚强、高冷。但你的内心还是很脆弱，从你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都可以看出来。所以，在我面前，你就卸下面具吧，做回真正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嫣然的泪决堤而下，阿坤走过来坐到嫣然身边，把哭泣的嫣然紧紧抱在怀里。嫣然索性不顾形象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哭泣起来。
阿坤的眼角也湿润了，他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夜幽幽地说：“嫣然，心累了需要休息，我的肩膀不是最强大的，但足够为你遮风挡雨。”
“不，我谁都不会依靠。”嫣然停止了哭泣，推开阿坤激动地说。“天下男人都靠不住，我谁都不会相信。”
“那是因为你遭遇的都是人渣，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男人！”阿坤提高嗓门儿说。
“为什么这样说？”嫣然泪眼婆娑地问。
阿坤目光热烈地看着嫣然，把温热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说：“因为我是个有担当、责任心的男人！这些年我知道你过得很苦，但你却不知道我一直在默默地关注你。”
“啊......”
阿坤不理满脸疑惑的嫣然，站起身面向窗外，幽幽地说：“当年我找你找得好苦，找到了又顾及你的自尊心，不敢轻易出现在你面前。你租的房子为什么房东主动给你降资金？你住院的医药费为什么有人替你交？你接手的培训班为什么顾校长同意你分期付款？你所有的办学手续为什么那么顺利？这一切的一切，你想过吗？都是有人在暗中帮你协调。我不出面，就是想让你用自己的方式找回尊严和自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这么偏激这么自卑。”
嫣然呆呆地望着阿坤，忘记了哭泣。她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个熟悉的镜头，房东的唯唯诺诺，顾校长的亲切随和，教科主任的客客气气，一切的一切都了然于心了。她百感交集地看着阿坤说不出话来。
“舅舅，小舅妈为什么哭啊？不许欺负小舅妈。”不知何时，玩儿累了的笑笑跑过来站在她们的身边说。
“你，你说什么？谁是小舅妈？”嫣然回过头看着笑笑，疑惑地问。
“舅舅，是舅舅昨天告诉我的，你是我的小舅妈。”笑笑认真地说，满脸天真无邪。
嫣然不明所以地看着阿坤，阿坤嘴角的笑意味深长，他把笑笑抱在怀里柔声说：“笑笑乖，如果她不让叫小舅妈，你就叫她妈妈！”
“你，你说什么？”嫣然结结巴巴地问，大脑“嗡”地一下，彻底被这声“妈妈”震惊到了。
“舅舅，为什么要叫她妈妈呀？我有妈妈的，难道，难道我有两个妈妈吗？”笑笑懵懵懂懂地问。
阿坤不理雕像一样呆掉的嫣然，继续对笑笑说：“是啊，笑笑有两个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
笑笑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嫣然终于恢复了神智：“阿坤，别开玩笑。”
“是真的！”阿坤肯定回答。“她就是你的女儿。”
嫣然浑身颤抖，眼睛直直地看着笑笑，终于不顾形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笑笑吓了一跳，胆怯地往阿坤的怀里缩了缩。阿坤推了推笑笑，示意她过去。
笑笑乖巧地走到浑身颤抖的嫣然面前，伸出小手儿拽着嫣然的衣袖说：“小舅妈不哭，你是知道笑笑有两个妈妈就伤心了吗？如果不愿意，那你就永远做笑笑的小舅妈吧。”
嫣然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搂过笑笑失声痛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笑笑在她怀里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十四、
不知不觉，阿坤的眼角也流出了泪。看着一大一小哭成泪人的母女，他的心中感慨万千。当年，费了很多周折找到嫣然，当他看到她受生活所迫走投无路把孩子扔掉的时候，心都碎了。于是，他就把孩子抱回了家。
那几年，姐姐和姐夫因为无法怀孕生孩子，就互相指责闹离婚。阿坤把笑笑抱给了姐姐。姐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苦命、弱小的孩子，她心里久违的母爱瞬间迸发。姐夫一开始很厌恶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但是，有一天他不经意地走到摇篮边，笑笑就挥舞着粉盈盈的小拳头，向他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笑笑”。从此，笑笑的名字就这样诞生了。
从那以后，姐夫就喜欢上了这个乖巧的孩子。她跟姐姐的感情也慢慢变好了。没想到，笑笑三岁的时候，久不怀孕的姐姐，竟阴差阳错地怀孕了。
姐夫更是心花怒放，他认为笑笑就是个幸运的小天使，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夫妻的，这一切的好运都是笑笑带给他的，所以对笑笑更加视若掌声明珠。
哭着哭着，笑笑在嫣然的怀里睡着了。嫣然依旧紧紧地抱着笑笑不肯松手，她是喜极而泣。她没想到阿坤会送给她这么大的惊喜，更没想此生还能跟亲生女儿团聚。此刻，她认为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不足以表达她对阿坤的恩情和谢意。
阿坤看了眼外面逐渐灯火阑珊的夜，实在不忍心打破嫣然跟笑笑如此温馨的团聚场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袋子，一条闪着璀璨光芒的“天使之翼”彩金项链在他手中展开。
“还记得这个吗？”他柔声问道。嫣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彩金项链，她把项链紧紧地抓在手心里，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晚，阿坤给她的惊喜太多了，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有一种坐过山车的感觉，时而飞上云霄，时而又急速坠落。她在这种大惊大喜中对阿坤肃然起敬。她觉得阿坤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默默付出，低调做事，却用最实际的行动让她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幸福。
夜已深，阿坤一手抱着熟睡的笑笑，一手牵着嫣然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嫣然含泪点头。
夜凉如水，嫣然抬头看着璀璨的夜空，觉得漫天星斗都在为她们闪烁，心头溢满了浓浓的幸福，她对着阿坤嫣然.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