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远方

(一)

乘一辆越野吉普从敦煌出发,没有奔向莫高窟,而是沿一条山沟逆流而上,到了路的尽头,就直接把车开到沟底,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车子左右上下跳动,内脏和脑浆都要被颠簸出来,才知道路程刚刚开始。好在咬着牙根挺过个把小时,前面有了一条车辙碾压出来的土路,但走过一段后,路辙也没了,接着又在沟底颠簸,忍过一段,也还能回到车辙路上。这样折磨了近四个小时,来到一座山脚下,一条简易的盘山路,在余晖中从眼前蜿蜒而上。终于不颠了,可高原反应来了,行至海拔5000多米时,头疼的厉害,眼睛开始发胀。抵达海拔5400后,已是晚上十点,几顶帐篷闪着灯光,就在眼前。我们到了。

这是一次对高原施工小分队的考察调研。二十几个年轻小伙子,自五月初出家门,已经在高原奋战数月,专门搞钻探施工,一个钻孔一个钻孔地打,再把钻架、钻杆、电机、泥浆、水泵等从这个钻孔,人拉肩扛转移到另一个钻孔位置,实在不易。进了帐篷,小伙子们又是倒奶茶、又是盛晚餐,十分热情地张罗着。可我们除了感动,就全部是头疼了,脑袋要爆炸一样,根本吃不下。小伙子们知道我们是高原反应,纷纷拿出验方灵招,帮我们缓解痛苦,再劝我们一定要用餐,肚子添饱会好些。

本来计划晚上有个座谈会,介绍来意,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可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好,这项议程只能安排到第二天了。

晚上睡得一点也不好,头疼、胸闷、鼻塞,想像不到的难受,始终陪伴着。但第二天还有许多事务,只能强忍着躺下。整整一个晚上,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远山初秋的清晨,已多了几份凉意。大家早早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施工小分队的小伙子们,钻机一开就不能停,必须 24小时三班倒、连轴转,根本没有新的一天,有的只是新的钻位,新的进度。

我们的高度反应,经过一夜煎熬,似乎好了许多。山上缺水,把毛巾弄湿擦把脸,算是洗漱了。此时倒班的小伙子们正好回来,全部穿着棉衣,带着一身钻塔连夜施工的泥浆和疲惫。一起用了早餐,他们去休息,我们上钻塔。此时,太阳已经从对面的山顶探出头来,气温迅速回升。山坡上的野草半绿半黄,为野外生活添了些生机。和我们一起到钻塔的几个小伙子,背着挎包,扛着铁杆,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一副标配装备,轻松地走在前面。我们几个也算经常在公园跑步健身,但山上空着手行走也有些吃力,脚下觉得轻飘飘的,稍走快点,十几步就腿软了,气促了,和脑门依然的胀疼组合起来,是一种说不明白、从未有过的体验。翻过一座山头,在半山腰,钻塔轰鸣着,员工们紧张有序地工作着,个个一身泥、一身油,让我们看到的都是感动。这就是祖国勘探战线的前沿工作者,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却告别妻儿,远离家庭,长年奋战在野外,为能源资源事业默默奉献着。我们来考察调研,本来有检查指导任务。面对这帮血性汉子,以及他们为之无怨无悔的血性事业,还能做些什么呢?能够做的,不过是多陪他们走几趟山路、唠几句嗑。

在山上也就呆了3天,想做的事很多,却没做了什么,唯一确定的,就是知道调研报告该怎么写。

下一站是甘南,布局在同一省份的两个施工点,却距离千里之遥。此时,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施工小分队等着我们,不知还会有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感动。

(二)

从山上下来,与上山时一样颠簸、一样耐走。再返回敦煌,天色已晚,只能留宿一夜。第二天,天刚微微亮,我们就起床,收拾停当,早早就启程了。还是越野车,自敦煌出发,沿丝绸之路,经嘉峪关、酒泉、张掖、山丹、永昌、武威、古浪、天祝、永登,纵横一千余公里,一路奔向兰州。夜幕下的兰州,暖风微熏,灯火阑珊。一天的长途奔波,大家骨架都要散了,已无力观赏金城夜景、享用西域美食,草草用过晚餐,就都去休息了。

从兰州到陇南施工点,近六百公里,也需八、九个小时的车程。又是一路向南,到达陇南歇了歇脚,又约两个多小时,施工点到了。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山体不高,植被很茂,施工小分队的板房就坐落在山坡上。这里的自然环境非常好,与上一施工点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但施工条件并不优越,植被覆盖厚,地层破碎多、断层多,钻探难度大。我们到达时,同样又是倒班换班的时间,只是施工人员的衣着要简单些,长袖单衣就够了。

没有了高原反应,精神头就足。我们略作休息,随换班人员直接上了施工的钻塔。夜色下,钻塔上的灯光格外明亮,钻机的轰鸣声也格外强悍,带动半座山头一起震动着。这个晚上,我们将在这个钻位上度过。

刚开始,轰鸣声充斥整个世界,根本静不下心来考虑什么,只见施工人员有的操作钻机,有的码放钻杆,有的守着泥浆池和水泵,还有技术人员在一旁为岩心编录,各项工作忙碌而有序进行着。过一阵子,环境逐渐适应了,可以搭把手做点辅助性工作,也可以在正常平稳钻进中抽空与施工人员说说话。

夜色渐深。在钻塔的强光笼罩下,周边变得模糊起来,有点像舞台上的效果,甚至让人深信不疑,一个钻塔就是整个世界。机长30几岁,个头不高,但很有组织力和权威性,大家都听他的,看着他冷峻的样子,首先不是敬畏而是踏实,因为大家跟着他,成功处置过许多钻井事故,还没有失过手。

技术人员的岗位相对安静一些,也可以分出点心来,便先和他交流起来。他说这个矿是根据一个最新的理论发现的,现在通过施工控制,基本断定为一座超大型矿床。他们的工作,就是进一步加大控制密度,按照施工规范和勘探要求,推算矿体储量,形成勘探报告,为下一步矿山建设和开采服务。他说很热爱这份工作,和钻井上的同事们风餐露宿、摸爬滚打,有很深厚的感情,看着他们一个点位一个点位钻进,跟着他们一段岩心一段岩心编录,内心非常充实,富有归属感和成就感。他顿了顿,带我们向坡上走了走,指着朦胧而凝重的远山,并没有言语,分明告诉我们,他们已经踏遍了这里的沟沟坎坎,群山就在他们脚下。之后,他抬头仰望着星空,我们也一起抬头,这才发现,避开钻塔的强光,星空竟如此绚烂,银河横空磅礴,群星低空闪烁,恍若触手可得,真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美仑美奂且苍茫震撼,一下子就凝摄了灵魂。我们感受到了朴实和伟大。

过了午夜,机长从操作位被替换下来。他组织施工的才能,我们已经完全从施工人员眼光中捕获了,此时最关心的是他的家庭,想知道他是怎样处理家庭和事业关系的。他语速缓慢而坚定,只说了句“没什么”,就抬起头兀自仰望星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了口。与同事们不同,他的家庭还在农村,由爱人照顾着一个有病的孩子。孩子出生时尚好,长大一点后,颜面、颈项起了白斑,称为白癜风,而且越来越多。带孩子全国各地看了,都不见效。他们全家很无奈,孩子也变得少语、内向,连正常上学都成了问题。

我们看着这位坚强的汉子,一时真不知该说点什么,但我们能够强烈感受到,他冷峻外表下内心的痛楚和无助。我们知道,白癜风的发病原因,至今尚不清楚,治愈恐怕很难,但还是承诺,今后会特别关注,如果打听到有效疗法或新的突破,会及时告诉机长。机长礼节性表示感谢,他知道这仅仅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他告诉我们,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守护在家人身边,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每次回家,他都给爱人承诺,等拿下这个大矿就不干了,回家和她一起种田。可每次一个大矿勘探完成,又一个潜在的大矿等着,需要用槽探、坑探包括他们现在进行的钻探工程,发现大矿,圈定大矿。就这样,多年的承诺,在远山的呼唤中,一个个变成了泡影。妻、儿还在天天期盼着,机长也在长年的野外生活中,早早地平添几份沧桑。

后半夜的山谷,气温略降,来自岷山北麓的微风,带来了阵阵清爽。钻机的轰鸣声显得有些单调,但依然卯足劲,坚韧地、倔强地向下钻进。我们祈愿,机长儿子会好起来、有学上,机长全家能够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我们祈愿,钻机的每一寸进度,都不负施工者的坚守、忍耐和奉献,充满希望,结出硕果;我们祈愿,所有背起行囊离家奋斗的各行各业人员,都好人好报,过上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三)

五月的阴山南麓,乍暖还寒。山脚下、阳坡上,小草已经开始萌动,呈现一幅“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嫩景象。期间最早变绿、挂果的,要数桑树,原本光秃秃的枝枒,但凡远远看去整棵树都绿了,多半结满了桑葚。攀到树上,直接摘了吃,还不忘远眺山前冲击平原的春色,心情自然是畅爽的。

山前一片人工整理的平台,上面安扎几顶帐篷,那便是我们要去的又一个施工点。当天风和日丽,一辆解放牌卡车载着我们,从国道下来,沿阴山脚下开阔地前行,经过一个嘎查喝了碗奶茶、歇了歇脚,再翻过一座山梁,第一眼看到白色帐篷篷顶,施工点就到了。这个点也就二十几人,负责坑道施工。我们卸下行装,就由一名技术人员带着,直接上了坑口。半个小时的脚程,技术人员一路不停地讲着:牧民家的奶茶十分地道,草地蚂蚱泛起后可以捉来炸着吃;青蛇、山鸡和野兔也常用,有时甚至成群结队,但一般不会伤害它们;这座山上树木少,只有几棵零星的桑树,春天倒是吃桑葚的好时节……到了坑口,技术人员立马严肃起来,称坑道里放完炮,刚排完风,下坑道要有装备,给我们每人发了一顶安全帽、一个防尘口罩、一双水靴,还有一个手电筒,前面引路,顺着斜井往坑道深处走。第一次进坑道,除手电筒的光亮,周围一片黑暗,而且脚下都是乱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还有很大的脚步回声,让人感到阴森森的。大约百十来米,下到坑底,成了水平坑道,脚下有了近十公分的积水,头顶也滴着水。技术人员继续带我们往前走,遇到纵横交错的坑道时,介绍说这是沿脉、这是穿脉。我们也不懂什么沿呀、穿呀的,只听他讲。又走了大约五、六百米,从一个旁边的坑道拐进去,再走十来米,前面到头了。技术人员说,这就是掌子面,透过这段穿脉来观察矿脉分布情况,再通过取样控制、样品化验,决定下一步施工的进、停,并完成坑道编录,最终为整个矿山提交勘探报告提供支持。

技术人员用地质锤在坑道壁不同位置敲下岩屑,摊在掌中,另一手同时拿着手电筒和一只很小的放大镜,几乎把整个脸紧紧贴上去,细细地观察,然后拿着罗盘定了方向,沿坑道纵深拉上卷尺,再一段一段将坑道内的地质情况,绘画、记录在一个本上,叫做编录。编录结束后,他停下来,又给我们讲了他初任技术员的一次经历。那是在另外一个坑道里,他第一次单独编录,工作进行到一半,手电筒的灯泡“摧”了,一般还会在手电筒的背盖备份一个,可当他取那个备份灯泡时,黑暗中用力过猛,备份灯泡脱手掉下摔碎了,自己一下子就有点慌。好几百米、纵纵横横的坑道,一点光亮都没有,怎么走出去啊。好在自己前期做了功课,坑道剖面图全面印在脑中,就循着自己的记忆,按照穿脉、沿脉的不同分布,一点一点硬摸了出来。打那以后,自己每次下坑道,都要带三到五只灯泡。

技术人员说的好像是个故事,但却让我们有了切身感受,环顾身边一切,假使我们自己遇到那种情况,真不敢想像还能不能顺利出去,禁不住冒出一身冷汗。技术人员似乎看出惊到我们了,便笑着说不用担心,根本没事,咱们这么多人呢。

出了坑口,技术人员指着前面十几米处一棵桑树,说带我们吃桑葚,补补气,压压惊。来到树前,他端起安全帽,很敏捷地爬到了树叉上,一会儿便摘满一帽子,递到我们面前说,纯天然,没污染,尽管吃。尝了几颗紫黑色并泛着深蓝光泽的桑葚,还真纯、真甜。

当晚,施工队长为我们接风,端上手抓肉,斟上烈性酒,在帐篷内豪迈起来。带着微醉,我们进入梦乡。第二天醒来,见整个帐篷的篷顶没了,被上也铺上了一层沙土,才知道夜晚起了狂风。大家起床,走了四、五里路,才把狂风刮跑的帐篷篷顶找了回来,我们再一次惊得目瞪口呆。施工队长却打趣说,这是常事,比遇到山体滑坡要好多了。去年夏天夜里一场大雨引发滑坡,早上醒来,半拉帐篷歪斜着,石头都滚到了床边,就差没被埋了。说的很轻松,但想想就很惊险,也就是这帮常年在野外的汉子,能经受得住。

(四)

那年的五一节,我们被一辆大卡车接着,从张家口北火车站到崇礼县的一个山沟去。经过张家口市一段旧城墙,远远望去,在广袤土地和黝黑山体衬托下,显得格外凝重,真有一种“雄关漫道真如铁”的沧桑感。再往前,穿过一片开阔的丘陵地带,司机说进入张北县境了,离崇礼县也就不远。当又见山体,再沿山沟向里,约个把小时,前面山脚呈现十几顶简易木板房时,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个综合性分队,负责整个矿区坑探、钻探、槽探和地质普查的技术指导,云集了十几名优秀的工程师。分队长和技术总工迎候我们,并给我们介绍了在家的技术人员,还准备了几大盆热水,让洗洗风尘。一路上没在意,在敞篷卡车上颠簸了数小时,浑身早已落满沙尘,一下手,满盆的水瞬时染黑。此时已近黄昏,分队长让我们先歇着,他张罗着准备晚餐,要为我们接风洗尘。只见一箱一箱的白酒、啤酒,由几个小伙子搬着,从远处的木板房挪到近处一顶木板房。心想,晚上将又是一场“恶战”。

果然,我们很快被引进近处这顶木板房中,是一个类似活动室的屋子,四壁挂着锦旗以及板报,中间是一个乒乓球案,菜和米饭、馒头全用面盆盛着,摆在球案上,周边围着一圈白酒和啤酒瓶子,没有椅凳,大家围站着用餐、饮酒。先是白酒,用一次性纸杯倒满,碰了、敬了,分几次喝干。经过几轮较量,把白酒全都清了,接着再“吹”啤,就是开启啤酒瓶盖直接对喝。能喝到晚上几点,谁也不知道,都喝倒了算。

枯燥、单调、艰苦的野外生活,通常就是这样,靠着一份责任心和事业心坚守着,偶尔借酒燃烧点激情,日子便撑下去了,再用一米一米的钻进、掘进以及随行的编录工作,后期的资料整理、储量计算、地质报告等,把野外的日子一点一点拉长,转换成另一种有价值的形态呈现出来。地质人常年累月苦苦奔波的,也就这些。

记得当晚,很含糊地睡去了。第二天起来,大家一见面,谈笑的全是昨晚酒桌上的文化。稍后,便很正统起来,按照各自的职责任务,分头干活去。

塞外的春夏之交,还保留着懒懒不愿褪去的寒意,特别是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和早晨是要穿棉衣的,而到了中午着件单衣足够。

浑身还带着酒气,我们就和技术人员上山了。离住地约一里来地的半山腰,是一孔新开工的钻井。每人背着地质锤、放大镜、罗盘这三件宝,跟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罗同志,沿着羊肠小路向前攀爬,走了足有四十多分钟,来到了钻井旁。钻机很亢奋、有节奏地轰鸣着,等了十几分钟,开始提钻了,三节钻杆被吊上来,最后一节被拉向一边,工作人员用大铁钳子猛敲钻杆,一段一段的岩心便吐了出来,再由工作人员按顺序拣放到岩心箱内,用红油漆编写上号码,再由技术员查看岩心情况,并进行编录、取样。也就个把小时,完成当天技术指导任务,我们就从山上撤了下来。返回路上,与老罗唠嗑,知道他已经可以退休,只是几十年的野外生活,反而不习惯呆在城里,开春就和分队一起又出野外了。看来,地质事业,已经内化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此生再难分开。

中午依旧是大盆菜、大盆饭,站着吃了。稍事休息,分队安排总工程师例行性讲课,我们一起听了。总工是位戴着眼镜、肤色白皙的中年人,一看就是一副学究架势。他讲了区域地质构造、矿床类型以及成矿机理,最后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岩石,让技术员们进行现场分析。大家轮流用放大镜认真看了,有的讲是什么岩石,有的讲是什么矿物,有的讲是怎样形成的。总工肯定大家的分析后,却从岩块上一条一条的细纹形态,给大家讲了当时这块岩石处于什么样的地质活动中,受到哪方面的应力而挤压变形,成为现状。掌握这个特征,就可以分析断层的走向,更准确地追索矿脉。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深感受益匪浅。我们可以看到,总工的影响力还是蛮大的。晚上,除了看星星,也可以看电视,电是自带发电机供应的,每天晚上一小时,看完新闻联播,再做点地质资料整理工作,便停机了。需要晚上案头干活的,一律点蜡烛。

随后两天,我们又跟其他技术员去了几个坑道,一般四、五百米,最深的八百多米,一色的阴冷潮湿,还从顶板不停地掉水,还间或有几处塌方,用枕木四壁支撑着。我们感叹坑道工作辛苦,技术员说,更辛苦的是掘进人员,要在掌子面上布眼、打孔,穿着防护雨衣,戴着防尘口罩,掘进机一响,震耳欲聋,还一身水、一身泥的,一个班次下来,浑身都散了。当然,这种现场,分队是不会让我们去体验的,也只能听听。

五四节的那天清晨,推开木板屋门,满眼银装素裹,竟然是下雪了。积雪挂在刚刚吐绿的杨树、榆树和松树枝头,一派远离浮尘的逍遥景象,仿佛进入另一个纯朗素洁的世界。一场难得的初夏之雪,给单调的地质生活增了不少喜色。

(五)

这次到崇礼县,前后一个月,是在矿区呆的时间最长一次。期间,上过钻塔,下过坑道,跟过踏勘。从住地翻过一座山,有一大片白桦林,像一群野鹤般站在那里,洋溢着闲情逸致,格外提神,闲暇时常会到那里走走,是一片与神仙对话的好地方。天气转暖,山野菜也竞相生长,每天从各个工作点位返回,沿路会采撷一些,大部分是蕨类,回来炒了、凉拌都好吃。

住地洗不了澡。好在木板房里住的清一色是男人,女同事或前来探亲的女人们,都会在旁边村子的农户家租住。老罗每晚都要擦身,打一盆水,把毛巾浸湿了,浑身擦几遍。而我们年轻的,是用盆从头往下浇,算是沐浴吧,也冲去一些汗味。也有懒人,一周都不冲洗一下,让大家堵着骂几次,再把水给打好,总算给大家面子,草草冲洗一次。时间长了,再发动群众,搞他一次,终于能够和大家一起合住下去。

有过刚来时不可思议的五月雪,后面也还有过几次险情,那是暴雨过后的山洪。头一次是深夜,像千军万马、车轮滚滚,从梦中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几乎竭尽全力嘶喊。老罗也醒了,没事似的,只讲了句“又发山洪了”。这才知道,是洪水挟带着泥石奔泻的声音。好在木板房离行洪沟之上较远的位置,有惊无险。天亮了,出门查看,前面的沟形态都改变了,沟底布满了巨大的岩石,沟也比以往宽了两倍。第二次暴雨也是深夜,有过第一次经历,感到踏实多了。第三次就发生在白天,暴雨中形成山洪,就在眼皮底下,泥石俱下,浩浩荡荡,有如整个世界在移动,木板房下的山体都一起震颤,真让人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据说,这沟里有砂金,正是山洪冲刷下来的,淘金的都有几辈人了。

雨水算是上帝赐予的好礼物,几个来回,山花烂漫,满山遍野,铺满各色野花,把整个山谷装扮的有如世外桃源。

六月初已是仲夏。我们完成了崇礼县这个点位的任务,告别了质朴热情的朋友们,踏上了返程路。京城中转,所有人都没有出站台,等了几个小时,直接换乘离开。没有别的,只是那年真的很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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