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阳光正好,阳光下无事。
是的,多么好呀,得有多么宁静的心,才能如静静的河流般感知这阳光的静好,得有多么清澈的眼睛才能看见这阳光下的太平。
是的,无事好,无事于个人,是人生的大美满;无事于国家,是太平的盛世相。
我与她同在一个小城,甚至同在直径不过百米的同一片阳光下,目光里的世界却是另一个样子。
(1)
第一天,西门口,上午12时许,下班高峰。
小花园里木芙蓉密密满满,这些艳丽的小小笑脸把一年年生了又死的老藤逼得朝气蓬勃,榆树的叶子有点蔫,但这不妨碍它偶尔飘下一片两片调戏路人的调皮。偶尔一只小麻雀从脚边儿翻过去,直蹿上迎春正在老去的枝梢,蹬的阳光的影子晃了又晃,这一晃就把繁花如锦缎的春天给晃没了——这该是她清心如镜所鉴照的无事吧?多么好。
却是,“砰”的一声,惊天动地,路人纷纷驻足回首:两辆车相撞!还没回过神儿,第三辆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也撞上去了,暂新的白色朗逸半个车头都不见了,“人?”心直打颤不敢问,不忍暏,速去。
(2)
第二天,西门口,上午10:30分。
许多个老人三三两两或撂胳膊踢腿儿锻炼身体,或吆五喝六打牌,也有喜怒哀乐说着小话儿的、带着孙子晒太阳的。那丛牡丹开的正好,肥美的花朵一只蜜蜂嗡吟吟打了个转转一扑翅膀居然一头撞到了一只蝴蝶的怀里(笑喷,可惜既没高倍设备随拍,也不会银线细勾泼墨成画,只好自己瓜笑会算了);冬青春天时候新发的亮黄绿色新叶也老了,透着历经风雨后苍翠的劲道;迎春花亭亭枝条一簇簇与红亭子交相辉映,透着格外的鲜意与飞动。红亭子是重新修整了的,以前叠叠重重旧疤痕被石膏和色彩换了新颜,亭子旁的斜坡水泥台子被孩子们当滑滑梯溜得油光水滑,他们跑着笑着闹着,无限的快意——这该是她安详注视着的无事吧?
却突然,俩老人吵起来,为下棋。他们吵得很凶,把观棋的也卷进去了,战圈越波及越大。不是说“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么,这些吵得很凶的老人们,白发苍苍了。旁边有老人议论说上一次下棋时候吵过架的那俩老头儿,到如今都彼此不说话不搭理,整整一年了。亭子边的小孩子,都玩儿的好,谁哭了谁笑了三两分钟之后就又如当初的友好和热闹。
(3)
第三天,西门口与西门坡拐角的小饭馆,中午12点。
老板见我们进来,笑眯眯的从吧台后面拿出密藏的好茶叶,滚开水烫了质地极佳的玻璃杯,然后将水、茶叶、杯一并送到我们面前。我们里头有泡茶高手,同样的水同样的芽叶由人家冲泡,便有格外芳菲开,空含一口,如在芳草地的清气冉冉来。最迷人莫过于这样的时光吧?窗外有阳光,窗台上有花开,身旁有笑脸,手里有好茶——这该是她慈心所往处的盛世安稳吧?
隔壁雅间里的声音却一浪高过一浪,是为钱的事。男人的母亲病了,住院,女人不肯给钱。男人为了哄女人高兴哄个心甘情愿所以陪着出来吃饭,温言细语的劝,菜还没有上齐全呢,女人陈谷子烂麻子各种往事一古脑翻腾全是诅咒和记恨,满桌人包括那男人都是个没脸。男人什么话也没说,从包间里出来,在楼道边点了一根儿烟,隔着半开的门那劣质烟草的味道与悲怆直撞了过来。我们那样清晰的看见,男人脸上的仓皇和眼泪,当母亲的生命与薄薄几张钞票不得不同时放在天秤两端时候就已经够凄惨够悲催了,称量的结果居然还得是母亲生命的那端轻成鸿毛、钞票那端重若石磬——这活,还有什么意思?
(4)
第四天,西门口旁侧的街巷,晚上6:30分。
西门口旁侧的街巷以前叫监狱巷,因为那儿确实有个监狱。后来监狱搬走了,原来的监狱成了灯红酒绿的酒店加夜店,大家却还是习惯叫监狱巷。有人提醒过我,说是那不叫监狱叫,叫新生巷(好吧,猫儿叫咪咪,没差)。监狱里出来的,可不就是新生了?以前监狱巷环境相当没眼看,垃圾堆积如山,蚊虫成群结队,还有气势汹汹的臭味,总之是能绕多远就绕多远。如今不同了,三月柳絮飞雪写浪漫,四月桃花开遍描灿烂,夏天绿柳华盖织荫浓,路两旁没有车辆乱停乱放,没有烧烤摊烟熏火燎,携有情夏风慢慢走,倒也另有滋味——这该就是她脚步漫行处见证的静好了吧?
却是,时断时续细细的呜咽声破空来,目光被树背后露出的一片黑色衣角牵了去,是一个女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的女人。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卷曲的长发在肩头像风中的叶子一样抖个不停,她哭着骂着、骂着哭着撕心裂肺,却没有人在她身边,她的哭和骂只有她自己听见。华灯初上的所有璀璨被那一团黑色吸了个干净,只剩下无尽的哀凉。怕惊扰了她,默默转身离开,可是她自己抱着自己取暖的那一个场景那一个片段那一个瞬间,犹如薄却锐利的裁纸刀,将所有明媚心肠都裁成寸寸哀凉。
(5)
第五天,刚好是一周满。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与心情莫过于此,阳光正好,阳光下无事,而我,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