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妈说,外婆家是后来才搬来现在这个小渔村的.
来到这里落户生根后，外婆生了四个孩子，小姨是老二，最是乖巧听话。小姨18岁时便出落成村花之一,在渔网厂工作.空闲时,她最爱呆在家里唯一的收音机旁听歌.她性子活泼开朗,爱唱爱跳.
出挑的姑娘,必然招来很多的仰慕者.其中便有水产公司老板的儿子.他和小姨是同学,从小一起长大玩耍,即便后来小姨辍学后,他外地放学回来,总是来看小姨.帮她干活，说说笑笑。
那时小姨的脸常常笑的像朵花儿。
这样的场景落在了外婆眼里，却是沉重。因为穷,从小被养在外公家做童养媳,因此她极为在意旁人背后指责她爱富嫌贫，也因此对儿女的管教异常的严苛，甚至听到她脚步声，儿女大气不敢出。
一天，外婆得知水产老板儿子要来求亲,便迅速擅自主张的为小姨与邻村一家”清白清贫”人家的儿子定了亲.
那个年代，媒妁之言是权威、不可动摇的。
水产老板的儿子听到消息后一病不起.而从不敢忤逆外婆的小姨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她搬了一条长凳放在屋前的大树下,拿了条绳子,以死要挟对抗.想让外婆退婚.可是,她低估了外婆.她是全家的”太后”,懿旨既出,便没有再回收的道理.
整整半年,小姨被强制关在家中,软硬兼施。最终,”孝顺”战胜了。
出嫁那天，秋高气爽，可满地的黄叶却有种凄凉的萧索。她站在大堂中间，脸色苍白,原先眼神中的灵动像逝去一般空洞,对我浮出一个艰难的微笑.像只鬼魂飘出了门,热闹唢呐声游荡在她的周围,却怎么也融合不了.明明鲜艳大红的喜服,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多年后的一个冬夜,我们被电话吵醒,说是小姨落水了,于是全家连夜赶去了邻村.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骚乱，门一推开,只见我两个舅舅边哭边在揍小姨夫,嘴里叫骂着，满脸悲痛。才得知,小姨不是落水,她是跳河自杀.因为长期夫妻不和,丈夫公婆动手欺凌,一直以来，她都暗自承受,即便回到娘家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无处发泄调节的小姨，精神彻底崩了。
她被救了,裹着被子在床角落里瑟瑟发抖,消瘦的脸颊,深陷的眼眶,已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神采，可眼神异常发亮,她死死的盯着外婆,求外婆为她做主，要离婚。
刚刚心急火燎一脸舍不得的样子的外婆开始迟疑，最终避开了她的眼光,劝说既然还有了孩子,离婚不光彩…再一次的拒绝了她.仅仅只是连同全家人把小姨夫一家狠狠的教育了一顿.
第一次,亲眼看到希望是如何一点一点暗淡直至熄灭的.那双心如死灰，毫无生气的眼睛。
经过此事,小姨夫一家收敛一些,小姨也算有了点生机,含辛茹苦的养大了弟弟.弟弟结婚生子后，小姨却得了不冶之症.外婆内疚伤心不已,接回了娘家,弟弟也请了长假陪在身边悉心照顾.
我去看望她时,她躺在那里,已不成人形.对我说,现在我的样子难看吧,太难受了,我要走啦.
那晚，小姨回光返照的起床翻了翻以前的老照片，长叹了一口气,当晚就走了.
我守着夜,看着她就躺在旁边,脸色安详,象睡着了一样.脑海里却反复浮现着她年轻时的那个场景.
夕阳余晖下，照影在低矮的小院中，她跟村里的姑娘们坐在小凳子上,织着渔网,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听到她轻轻哼着歌,姑娘们跟着和,她美丽明亮的脸庞上眉眼都是温柔的笑意.听到敲门声，跑去照了下镜子，归拢了下鬓角散落的发丝，再跑去开门，含羞带笑说你来了。
那时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送葬那天,仪式结束,离开墓地的我回头再望,烟灰色的天空下,小姨的墓前隐约站着一个人.我妈说,那是水产老板家的儿子.当初得知小姨嫁到邻村,放弃了家族在大城市开拓的事业,回来便娶了邻村的女孩,还把家安在小姨家旁,成了邻居.当晚是他听到落水声,才救了小姨.
我妈说,都是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