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一辆载满艾蒿的三轮车驶过,浓郁熟悉的艾草香久久萦绕,转眼立夏已经一个月,又到了艾蒿飘香的端午节。
很多儿时乡村的习俗,在县城生活三十年来后已经淡去或消失了,但每年端午前后两三天,主妇们总是在载满一捆捆艾蒿的电动或人力三轮上,买上一、两捆半人高的新鲜艾蒿,立在大门边,待风干枯萎后再收到储藏室,今后一年家中大人孩子若身上痒,立时取出两根,熬上一大锅水,先装上大半碗放上糖趁滚喝下,再泡到热热的艾水中洗上两三遍,效果奇佳。艾蒿:多年生草本或略成半灌木状,植株有浓烈香气。全草入药,有温经、去湿、散寒、止血、消炎、平喘、止咳、安胎、抗过敏等作用。艾叶晒干捣碎得“艾绒”,制艾条供艾灸用,又可作“印泥”的原料。分布于亚洲及欧洲地区。这是艾蒿的官方名词解释。小时候,这东西在野外到处都是,初春冒出芽芽,我们兴高采烈的摘下后放到鼻子下嗅,发现不是美味的泥蒿,便会嫌弃地丢掉,哪知人家如今能登上市场成为热销的健康宠儿!
艾香飘过离进入酷暑不远了。儿时的夏天,既漫长又短暂;既痛苦又幸福。仲夏的帷幕从方萍家粪池旁边那棵大桑椹树上桑椹成熟拉开。成熟的桑椹又紫又黑又甜,树矮且壮,女孩子们都很容易爬上去。儿时乡邻少有种水果树的,因此哪家有果树总是看得紧紧地,除了桑椹树能随便爬随便摘(多是野生)。大人们都不屑于吃它,而且随时告诫孩子们要少吃,不然肚子里会长虫子:因为它太甜,所以成熟的树上总是歇满了苍蝇;它的皮太薄,水洗过后就没味了,一般是摘下即吃,吃过后当然容易生蛔虫了。我们在臭臭的粪池旁边吃着甜甜的桑椹,小爪子、舌头、牙齿都被染得乌漆麻黑地,因为吃后闹肚子和经常把新穿的衣裳染上污渍没少挨打,可是我们吃着,闹着,快活得无以复加!
很快进入了难熬的三伏天。我们不敢到太阳下玩了,屋子里的木椅子都是滚烫地,我们满头顶着亮晶晶地痱子,一流汗又痒又疼;很多小伙伴还长了疱,先是一个红痘痘,中间一个红点,慢慢红痘痘越长越大,越变越硬,越来越疼,大人就去菜园子里摘一片苦瓜叶子,在掌心一拍,吐一口唾沫,“啪”地一声敷在疱上,一天敷一片,没几天中间的红点变白变软,再一挤,一团脓血飙出来——好了,只留下一块乌疤。一过夏天,总有很多“疱老爷”横空出世,过完暑假,个个顶着满头乌疤或黑绿的苦瓜叶子去上学。
白天也有风,但是是热地,吹得身上粘乎乎地,让人喘不过气。太阳落山,风变凉了,孩子们也活了。早早洗完澡,我们抢着把凉床抬到堤上,提桶水细细擦。这是最舒服的时候,大人们洗完澡也拿上莆扇坐到凉床边一边跟我们赶蚊子,一边聊天。有时候坐着坐着就一丝风都没有了,树叶一动不动,大人们就拉长嗓子唤:呜——喂——,风来……风还真的徐徐吹来了。我们躺在凉床上,听着大人盘古,望着满天繁星对我们眨眼,还不时有流星划过,不知不觉睡着了,天亮醒来时总是在屋子里的床上。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立秋了。立秋那天,只要不下雨,大人都会把我们腰上系根绳子,自己在岸上站着,让我们在河边凫水,据说能把一夏天攒下的热毒都泡走。还是热,但这热有盼头了,起码清早和傍晚明显凉快了。孩子们又充满活力,在野外捉“丁丁(蜻蜓)”,捉甲壳虫,捉住用一根长长的竹签插进它后背的硬壳里,举在脑门前,它就急速的扇动它的翅膀,带来一丝微弱的风流——这是七零后儿童版微型风扇。由于住在河边,每年立秋前后是洪水最大的时候,我们跟在别人后面看用渔网或“赶甄子”打鱼:用渔网的一般是老爷爷,斜挎着一个蔑编的渔篓,倾斜着身子将手中的渔网大大圆圆地撒到河中心,再慢慢拖上来,在我们“哦哦”叫声里把网里的鱼、虾、螃蟹捡到渔篓里;“赶甄子”只能在浅水里用,一般是半大的男孩子,用棍子撑出一个矩形用渔网围上,类似如今的足球门,下面是平的,在浅水里密密赶过去,水虽浅收获也颇丰,基本网网不落空,丢在挂在腰上的渔篓里,有时候还能赶上几条吓死人的水蛇!
每个孩子心里都藏着一个恶魔,现称“熊孩子”。小时候经常有小猫小狗被孩子们折磨死去。我们虽没杀过猫狗,但也善良不到哪儿去:在河边捉只青蛙,不管男孩女孩,都会现场给它剥皮,剥皮后的青蛙还会动,我做过一次,光溜溜的青蛙在我手中抽搐,小小的我不知道何谓“负罪感”,但在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非常难受和恐惧,本能地将手中的青蛙远远地抛到河中,从那以后再也没玩过这种游戏。而我们的小伙伴,一个小我两、三岁的小女孩,有一天拿着一把锈菜刀,将退去洪水后的河滩上所有的癞蛤蟆全部砍死,一只不剩……她也付出了代价,癞蛤蟆的浆溅到她脸上,让她长了满脸的疙瘩,好久好久才消散。
虽然从没挨过饿,我还是长成了一个小矮子,归罪于儿时水抬得多了。住得离河远的人家都打有“摇井”,井水冬暖夏凉,取来也方便,我们住在河边吃水只能到河里挑。大人不在家时,只能由我们这些小萝卜头用小木桶一桶桶抬,抬到我地小肥腰都直不起来,至少要十多桶才能装满灶屋里的那只巨缸。夏天的河水,浑浊不堪,提满缸后我们拿来一块明矾,在缸里顺时针旋,旋成一个大大的漩涡,泥沙以肉眼见到的速度与水分离开来,归于平静后泥沙沉到缸底,满缸的水清澈无比。
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没有自来水,没有玩具,没有零食;只有满身的痱子满头的疱,田里摸瓜树上采桑,我还是爱极了,想极了艾蒿飘香的儿时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