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直岛Naoshima
海。山。小豆岛酱油味的冰淇淋。亮着的手机屏幕。困了睡一觉,迷糊醒来,然后看见成片连绵的更多的海。从福州飞上海,再从上海飞高松。睡过一晚,然后赶第二天第一班渡轮。直到,直岛。
码头上早早排起了队,是直岛的朝圣队伍。挤在两列直线里,到处是猜测别人的眼色,我也不例外,借此将无聊变有趣。我前面是两个小麦肤色的女生,用英文小声交谈着;后面是几个台湾学生,然后是四个约摸40岁的韩国女生,还有很多我猜不出国籍的外国人。
甲板上和客舱里都没有位子了,有人直接坐在地板上吃着早餐。我开始紧张,拿出手机翻看今天的行程,进行筛选,圈出Must-see。
到地中美术馆时离开馆还有40分钟,整理券却已经排到了11:15,于是决定用这一个小时参观李禹焕美术馆。各馆之间有免费的Shuttle-bus,但为了看沿路上的户外作品,我决定步行。
那边的样子
设计师:户高千世子
这是我在直岛上看到的第一件作品。开阔的湖面上设置了几件有如白色羽毛般的作品,风一吹羽毛就会转动。作者的羽毛,在我看来,更像翅膀。透过这些翅膀,你会看到风,在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像被一只手温柔的抚摸过,我的心也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李禹焕美术馆
和地中美术馆一样,李禹焕美术馆的主体也位于地下。不同的是,安藤充分应用从山谷延伸至海岸的地形,在门口开阔的地面上设置了李禹焕的艺术装置。
点线面
参观的整个过程,不论是自然岩石与铁板雕刻作品组成的“照应广场”,或收藏有1970年代至今绘画、雕刻作品之“邂逅厅”,都是一个在元素中找“关系”,“对话”的过程。我站在他的作品前,安静地找寻自身与物质世界的关系。同一块岩石,在不同的环境下呈现的质地,可以从坚硬到柔软,这是对我们固有认知的拓展。从他的点或线出发,怎样去构筑自己与外部世界的平衡是我带回来的功课。如果不是快到地中美术馆的入场时间,我会继续在他狭小的地下空间里反复找寻。
地中美术馆
我无法描绘地中美术馆的样子。即使已经做了细致的功课,即使满怀期待,它仍然超出了我的预期。
进入美术馆,要经过一段黑暗曲折的小径。边适应边前行,慢慢感觉到前方有光亮,随着光亮不断增强,我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James Turrell
Afrum, Pale Blue
在一条小径的尽头,Turrell先和我们开了个玩笑。我以为那悬挂着一个发光的立方体,其实,并没有。
Open Sky
然后我排到队伍的最后面,等待他的『Open Field』前面一个台湾男生指着外面一个小房间说“你应该先出去看看。”我走出去,就进入了他的『Open Sky』。一个巨大的天井,只有纯白、深灰两种颜色,我身处于白色烟囱的底部。抬头仰望井口,白云极为缓慢地从头顶飘过,必须死死盯住它才能感知其移动。星球静谧,光线清澈明亮,然而目力所及之处仅有窄窄的一方天空。奇怪的是,这个天井虽然空如囚室,一旦坐下却再也不想起身,时间的流速减缓,令人神思恍惚痴痴傻傻。
我猜,这里是存放灵魂之地。生前死后,路过此处,静坐等待另一个世界的班车。
Open Field
接着,我继续跟着队伍慢慢往前移动。此时有工作人员告诫我们规则,必须听从要求前进或停下。然后指引我们走到一道蓝色的墙面前,光线迷离。接着她作了个手势:请往前走。我错鄂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迎着墙走了上去,像崂山道士一般穿墙而过,才发现那面墙只是一道蓝色的光。
就这样进入到了另一个蓝色的虚空中,四周被蓝色的光晕充盈着,不知身在何处。工作人员示意我继续往前走,大约10步,不见去路,也不辨距离。蓝光如雾气氤氲,除了这片蓝,什么都看不见。随后她让我停下,前面依旧是蓝色虚空,似乎可以无休无止地走下去,直达生之彼岸。站在这蓝色光幕里,目眩神迷,足可忘却世间一切的欢愉与心酸。
Time/Timeless/No Time
艺术家:Walter De Maria
这是馆内最大的展厅,足有一间影院那么大,也和影院一样有着长长的阶梯。在两层阶梯之间放置着一只直径2.2米的黑色大理石球体。阳光透过天花板四周被切割出的空洞投影在球体上,光影流动中,如有神迹。
拾级而上,球体的映像会随着视角的变化而变化,不知为何竟让我想到末日审判,27位神情冷漠的元老坐在四壁的金色神龛上,无人出声,亦无抗辩,球体本身便是罪与罚的实体。
睡莲
Claude Monet
展厅六面素白,天庭四周筛下巧妙的自然光,妥帖地笼罩着四壁上的画幅,如古希腊圣坛。地板是柔软的鹅卵石,隐约透出粉紫色的光,如星星点点的微澜。一脚踏进去便仿若有风乍起,一池吹皱,印象无边无际。这是个只为莫奈的《睡莲》而生的画室。虽然这里的五幅画作都属于莫奈晚期的作品,其时已深受眼疾困扰,整个画作呈现严重偏执的紫红色,妙的是通过安藤的设计,日光从几乎三层楼高的天庭四周泻下,光线的质感极为圣洁,仿佛神灵从虚空中注视此地。很幸运直岛给了我一个多云的秋日,得以感受光影变化下油彩的明暗深浅。纯白色的混凝土方盒里,是大师与大师的隔空对话。
我无法想象世界上还会有更好的画室。
Tadao Ando
美术馆的建筑本身,也被视为一件艺术作品。为了不破坏自然环境,70%的建筑都被埋在地下。整个美术馆只用了混凝土、铁、玻璃和木材四种材料,单调的清水混凝土在安藤忠雄的组合下充满了活力,有着屏息静气之美。它并非宗教场所那样繁复华丽不厌其烦赞颂神祇的地方,更像是世界彼岸众神的居所,光粒中闪烁着微妙的神性。身处其间,出声便是亵渎。
在纪念品商店里选了几张明信片:美术馆的鸟瞰图,李禹焕的绘画From winds,莫奈画室地板的鹅卵石和我最喜欢的一幅睡莲。给麻麻选了草间弥生的黄南瓜钥匙扣和睡莲冰箱贴。因为把大部分时间给了地中美术馆,不得不放弃了黄南瓜,也算对这个遗憾小小的补偿吧。
商店尽头就是那间面朝大海的Café。海水正蓝,远处的船只隐在薄雾里。一杯咖啡的时间,刚好够整理美术馆带给我的每一寸惊喜。
那天有朋友在我的微博下评论,表示对我远赴重洋去看这些装置艺术的不解。提及北上广深早已不乏汇聚世界各种主题的美术馆艺术厅,并指出中国在揉合声光电领先技术应用方面的先进。我不想就此话题与其论辩,且不说日本美术馆及博物馆数量之多,覆盖之广,单是直岛从一个衰落的岛屿变身为艺术圣地就足以成为我亲历的理由。
BenesseHouse
它是福武集团复兴直岛的第一步,是陈列了福武先生众多艺术藏品的美术馆,是草间弥生“世界尽头的南瓜”所在地,也是被全球众多机构及酒店控公认为“今生绝对要住一次的旷世杰作”。
没能订到Benesse House Oval是我此行的另一个遗憾,确切地说,我连Benesse House都走的很仓促。
100 Live and Die
设计师:Bruce Nauman
据说有很多美国人飘扬过海只为看一眼Bruce Nauman的“100 Live and Die”。
他将100个生与死的警句用霓虹灯管整齐的排列在墙上。上一秒“Love and Die”的蓝灯闪了一下,下一秒“Kill and Live”的红灯亮起,紧接着是“Play and Die”“Sleep and Live”……最后100盏灯都点亮,人像是从短暂的幻象中醒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乐。
天秘
设计师:安田侃
天井下是两块鹅卵石形状的巨石。有人躺在上面拍照。我总是羡慕这样的自在。要知道,在众人的注视下镇定自若地躺着并不容易。
Time Exposed
杉本博司
向海延伸的两面墙上设置着杉本博司最著名的作品:海景。那些只有细微差别的波纹,透出的是同样的孤独。可是稍一转身,又变成直岛的海。远处的海浪像丝缎温柔地起伏,好温暖,好妙。
杉本博司为什么拍大海?
以下摘自《专访杉本博司:我们和石器时代的人看到的是同样的海》:
在外游历多年回到日本后,杉本博司站在悬崖上眺望大海。那时他明白,他所拥有的记忆,就是海的记忆,这也是我们与祖先所共享的记忆。
空气和水,远早于生物的出现而存在于世,是我们的来处,也是我们的归途。看海一定要大。看得到每一条波浪的纹理,看向水与空气交接之处,或消失在一条锐利的水平线上,或消失在一片雾气之中,神秘自此而始,记忆自此而生。
下一次,我一定要住Oval,在晨光的《海景》中体会时间的流动;在午后拥抱世界尽头的南瓜;在游客散尽的夜晚,躺在安田侃的巨石上看星空,看属于我的The Secret of the Sky。
护王神社
从角屋出来,穿过民居,一直往前走,爬一段台阶,就能看到护王神社。我准备朝神社走去时,一位志愿者叫住了我。他递给我一支手电,示意我走下右手边的台阶。台阶下有一个狭窄的洞,仅能容一个人进入。我打开手电往前走。拐过一个弯,有隐约的光亮。走近看,是玻璃楼梯的下半部分,埋在地底,在水波的反射下幽幽地发着光。回头的时候我没有打手电,在黑暗的尽头闪烁着的光亮――是海!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我感觉在现代,可以再次唤起那最初意识发生的现场、意即再次唤起心灵发生的现场的力量,就潜藏在海景中。”
再回到神社时多了一组游客。我将手电递还给志愿者时,他露出会心一笑。是啊,独自走出那个黑暗的洞口,才会发现那尽头神赐的光。这份善意,和杉本的海,是直岛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下起了雨。行前我一直很担心,雅虎天气显示直岛和丰岛的两天都有雨。但濑户内海实在太友好,两天的雨都落在我的参观结束之时,并且很快就停了。
赤南瓜
设计师:草间弥生
下车后向着码头的红南瓜狂奔。奇怪的是,南瓜的地板上投射着巨大的诡异圆点,可是大家都很欢乐。怪婆婆说的对,南瓜是最幽默的蔬菜。
直岛小提琴
设计师:藤本壮介
白天看起来并没有多特别,只是进入作品内部后,会忍不住开始凹造型。而当夜幕降临,灯光亮起,海水滔滔不休,它像孤岛浮在海面,坐拥全天下的孤独,那么骄傲。
离开船还有一个小时,于是就近找了个餐厅解决晚餐。在跟老板确认上菜时间时,意外得知18:20回高松的Ferry只有周末才有。我顿时脑补了滞留直岛,找不到酒店,只能躲在怪婆婆的南瓜里吃风的画面。吓得饭也不敢吃了,飞奔回码头的案内所。原来3-Day pass上有日文备注,只是我看不懂……幸好还有高速船,虽然船票花掉了一顿晚饭钱,但至少不用留在直岛过夜。买好船票后我捂着胸口倒下了,真是惊心动魄又峰回路转呀。
海之站
设计师:妹岛和世
不过因为这意外多出来的20分钟,我得以好好体会妹岛和世的海之站。作为直岛町客运码头,它使用纤细的柱体结构支撑轻薄而宽大的屋顶,各功能区之间采用全透明玻璃幕墙进行区隔。使用镜面不锈钢板材来反射直岛的不同区域,包括草间弥生的赤南瓜。感觉整个空间像是没有边界地向外延伸,伸到海里。
回到酒店即刻瘫倒在床上。每天5点醒7点出门,暴走20000步,晚上9点多回到酒店,洗漱之后早早关灯睡觉。这样的作息也只有旅行的时候才有。我累得像一个纸片人,一点重量也没有。我的重量全在直岛给的这一张张折页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