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字|顶市酥

2014-03-17

一直都记得上学时有一次春游前,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对明天踏青的憧憬,早早准备,我的语文老师那天改了汪国真的一句话“到远方去,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这是我每一次旅行之前的真实内心写照,挣脱平庸生活的畅快淋漓跃然纸上。

但是这百试不爽的旅行定律只有在每年春节的时候会被打破,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定律愈发的偏离 ,我仔细想来,也许这句话没有错,只是时间把我拉远,徽州,在这个意义上也成了最熟悉的远方。

春节回家,从一开始的必修课,慢慢变成我心头一直盼望上的大课,心情不逊于每一次远足,有些年份回去大雪封山,火车下来要拉着箱子在雪地里走到膝盖之下全部湿透;有些时候,在汽车上一路蜿蜒颠簸,我和一车唧唧咋咋的外来务工人员一起回程;有一年,一年就见一回联系一次的表哥站在火车站的接站口等我,每一年回去好像总有那么些不同。但是除夕回去吃一顿团圆饭,是我使命必达的目标,团圆在我心里的烙印随着岁月增长愈加历久弥坚。在这个我熟悉的地方,因为春节而变成变成了此时最美的风景。

说起徽州的新年,我好似有一肚子的话都不知从何道起。除夕之前春联是必定要贴起来的,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春节 ,外婆在贴春联,我在她旁边绕来绕去,那会儿刚刚学认真,外婆把一个“福”粘到门脸上时,我就大声叫嚷:外婆福倒了!福倒了!惹得外婆笑个不停,一边应着:福到了!福到了!不止我们家里,对门的,邻居家,对街面,家家户户都贴红底金字或黑字的春联、横幅、吉祥字。好像闭上眼睛,一整副山峦中藏着黑瓦白墙的人家都出来用红彤彤的的春联给这水墨画描眉画眼,萧瑟的寒冬尾上顿时添了生气。

说到春天的声音 ,爆竹是当仁不让的,现在好似放爆竹的人愈加少了,听爆竹声越到山沟沟里越好,我小时候到县城里过除夕,从十二点之前,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爆竹声响起,到零点最为热闹,各家各户争先恐后地放爆竹,放烟花,焰火窜到空中一下子砸开跐溜声,孩子兴奋的叫嚷声,混杂成一曲乡间报春交响曲,爆竹声断断续续,你家放罢我登场,即便你像我一样年轻贪睡也难以入眠,就这样吵闹声又夹杂着对新年的期待浑浑噩噩半睡半醒听着这曲子到天明,而充斥在空气中的浓浓的硝烟味儿大概也就是年的味道,争先恐后地去关上家里所有的窗子,却还是挡不住缝隙里飘进来的气息。

年的滋味那就更不胜枚举了,徽州拜年待客必备的三样:粽子,茶蛋和顶市酥,前两样现如今都处处常见,而顶市酥是徽州特有的一种糕点,又叫“酥糖”,“红纸包”,这两个名字一个写出去了内涵,一个倒出了外貌,顶市酥就是这样一种用红纸包着的长约3厘米、宽约2厘米的糕点,里面用脱壳的白芝麻、白糖,配以少量的面粉或米粉,拌着饴糖制成。说起来好像平淡无奇,但这顶市酥在徽州春节饮食里的地位是至高无上无可取代的。

从摆盘上来说,若是家里用一种可以摆放几种吃食的容器,那顶市酥一定是在最中间最重要的位置,其他葡萄干山核桃芝麻糖等等都只有众星捧月中做星星的份儿。从秩序上来上,特别是到长辈家去,往火桶里一坐,首先得提起一包红酥糖抵到你手上,先吃了红纸包才算讨到好彩头,吃完红纸包,吃点其他各种芝麻糖、冻米糖、蜜枣,糯米松等等,再吃茶蛋和粽子。

上等的顶市酥应是红纸艳丽,正面金字精美,反面正中间是轻黏上的一个角,轻轻用指甲挑开,最好不要破坏纸张的黏角,这就要红纸包包得紧实而不过分。打开黏角,掀开红包,再依次往左边、右边、下面掀开,里面躺着一块米粉搀浅糖色的糕点,当然在你打开的时候,不可避免会有调皮的细碎屑掉在身上。虽说一块顶市酥不大,但是一口吃下是颇对不起食材的,要用手指横向提起一块,沾着众多粉屑放在嘴里咀嚼,入口微甜,细密的粉末挤满你的嘴唇牙缝,用牙齿咬住酥糖芯又是柔韧有弹性但绝不粘牙,粉末,韧性十足的糖芯在嘴里即便不动牙齿,过一会也会在嘴里话开,甜而不腻,稍有回味,手中剩下的半块,若要检验是否上等,只要拨开粉末找到一个糖芯头,轻轻拉起,看看这个小长方体是不是能拉成一丝丝长条,若是能拉成一个完整长条,从品相上来说那定是老师傅手上的极品了。好的酥糖是埋在酥糖粉中的条理分明,一层一层,单剥下来掸去粉末口感微脆,合在一起咀嚼又韧性十足,加上甜度刚好就算得上一块上品顶市酥。

不过,各家顶市酥千差万别,制作工艺并不统一,手工师傅经验也不一样,不一定每次都会遇上好吃的,有时候太甜有时候糖体胶合有时又粉末粗糙,每到这时,父亲就是我的大救星,我就会把试过味的红纸包塞到他手里,他也会意地帮我吃完剩下的。

幼年出去拜年最开心,大年初一总是穿上新衣裳,里里外外都全新,口袋里还叠着新款式的手帕,被父母牵着出去挨家拜年,遇上想吃的,动了也不妨,试了味道不喜欢只要对父亲嘟嘟嘴,手下的食物就找到了下家。自从父亲告诉我何为上等顶市酥后,我挨家拜年时总是要拆一包,试试味道然后扔给父亲,不知道那些年,父亲是否吃这个吃到反胃。

关于拜年吃食的问题,我后来与年纪相仿的孩子都交流过,他们无一例外地曾排斥着拜年时主人给你塞红纸包,敲鸡蛋、剥粽子,一早上若去三五家,看着都心里犯怵,一套组合也足够一顿简单午餐,何况家家都如此热情,人们在推杯换盏间交换着关怀,在觥筹交错里交换着对来年的希望。他们和我一样,都在岁月中渐渐成长,渐渐地慢慢怀念起幼年时拜年被硬塞着吃的那些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东西。

再过年时,不是父母牵着出去拜年,更多时候是我陪着他们出去串门,我好像再也提不起兴趣拆开主人塞给我的红纸包,对他们家的茶蛋粽子也能拒则拒,有时甚至跑到厨房硬压下他要下锅热的吃食。这一年一次低成本品鉴各种顶市酥的机会我并不是不想抓住,我只在想,一早上让父亲吃三五块的酥糖,他甜食的摄入怕是得过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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