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 死可以生
——《牡丹亭》
文：筠心 图：网络（缪谷瑛百花图）
✤ 关关雎鸠
看皇太极的画像，魁梧粗犷，一派武将作风。很难想像他竟是一个——因为心爱女子离世，一哭再哭的痴情男子。
海兰珠进宫已二十六岁，在当时，属于“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的年龄。要知道，她的姑姑哲哲、妹妹庄妃嫁给皇太极时，分别十五岁和十三岁。而且，据说海兰珠之前还嫁过人。照理说，这么个二婚大龄妇女，在皇太极一后五妃中，只能算凑数打酱油。可她居然宠冠后宫，无论生前或死后，没人能撼动皇太极对她的钟情。
她被册封为宸妃，“宸”指北极星，帝王所在；她的居所叫“关雎宫”，取自《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不言而喻，年已四十三岁的皇太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年后，她生下一子，皇太极初为人父般欣喜若狂，以“皇嗣”称之。
只可惜，皇嗣未满周岁夭折。经此打击，宸妃心情抑郁，身体日渐衰弱。1641年秋天，正是紧张的松山战役中，皇太极得知宸妃病重，五内俱焚。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奔回盛京，却未赶及见她最后一面。
从此，皇太极陷入无尽的哀恸中，难以自拔。曾连续六天不进饮食，以至昏迷；后又常常去宸妃墓前哭祭，即便清军取得重大胜利，都无法转移他对她的思忆。宸妃薨逝后两年，清军入关的前一年，皇太极暴崩。“情殇”二字，阻断了他问鼎中原的梦想。
✤ 遥忆美人湘江水
清朝皇帝中，深情指数能与皇太极PK的，只有他的儿子顺治。董鄂妃是谁？冒辟疆之妾，秦淮名妓董小宛？满洲将军，抑或顺治异母弟博穆博果尔之妻？内大臣鄂硕之女？野史正史，人言人殊，聚讼纷纭。反正，顺治对她一见倾心，爱得天昏地暗。
顺治给董鄂妃娘家的聘礼，远超之前娶两位蒙古皇后；进宫才一年多，董鄂妃火箭般升至皇贵妃；顺治为她，甚至动了再次废后的念头；董鄂妃所生，四个月不到，尚未起名即夭折的小婴儿，被追封为和硕荣亲王。
同时代的后妃与皇子，活得真是悲哀，为人夫为人父的顺治眼里，除了董鄂妃母子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可是，天意弄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董鄂妃福薄，二十二岁香消玉殒。那之后，顺治疯了一般。
先是赐死三十名太监和宫女，让他们去阴间继续服侍董鄂妃；跟着顺治本人寻死觅活，搞得大伙儿不分昼夜看守；自杀未遂，又生一念，剃发遁入空门；孝庄竭力劝阻，好一番折腾，他才勉强答应蓄发还俗。
总之，董鄂妃一死，带走了顺治的心，徒留躯壳在世。他曾引唐诗悼念：“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半年后，年仅二十四岁的顺治在养心殿驾崩。临终他恳求母亲，死后与董鄂妃合葬，孝庄含泪应允。
史学家孟森评价颇公允，“世祖之于董鄂，事虽过中，不失为英主钟情佳话，弥可存也”。
✤ 醒看泪雨犹沾枕
乾隆十三年是乾隆皇帝政治的分水岭。他由儒入法，由宽仁转为严峻，严惩贪污，并起用新人。这一年，也是乾隆个人生活的转折点，与他结缡二十二载的嫡妻富察氏病逝于东巡回途，德州的船上。
富察氏温婉贤能，系察哈尔总督李荣保之女，出身名门。虽贵为皇后，却非常节俭，《啸亭杂录》记载：“珠翠等饰，未尝佩戴，惟插通草绒织等花。”而且，她还特别懂得照顾人，对太后、乾隆体贴入微。乾隆对她又敬又爱，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富察氏生下儿子，即刻立为太子。
但不幸的是，富察氏两度丧子，乾隆也跟着作废了两道立储谕旨。此时，富察氏已三十七岁，丧子悲痛加出巡劳累，她感染伤寒，撒手人寰。乾隆定的谥号是孝贤皇后，因她生前曾开玩笑说，将来愿得“贤”为谥。
或许因为悲痛过头，乾隆性情大变。他迁怒于人，屡兴大狱。他怀疑皇长子永璜觊觎储君之位，痛斥兼辱骂，对方受到惊吓，两年后抑郁而亡；因皇后祭文中小小纰漏，老臣张廷玉被罚俸一年；总督周学健在百日哀悼期内剃发，以大不敬罪赐自尽。
乾隆还把孝贤生前住的长春宫作为纪念馆，逢年过节必前往追思。众所周知，乾隆一生赋诗四万多首，远超全唐诗总量。哀悼孝贤的近百首诗，因为情真意切，可算其中精品。有一首《梦》云：“其来不告去无词，两字平安报我知。只有叮咛思圣母，更教顾复惜诸儿。醒看泪雨犹沾枕，静觉悲风乍拂帷。似昔慧贤曾入梦，尚余慰者到今谁？”
✤ 惠质兰心并世无
咸丰的生母孝全皇后，绝对算得上道光朝宠妃，她十五岁入宫，最初封为全嫔。道光给的“全”字，意指美貌与智慧并存，要啥有啥，样样齐全。换作今天，她是世界小姐的人选。
道光性格优柔寡断，在鸦片的驰与禁，对外强的战与和，皇位接班人问题上，均表现得犹犹豫豫，忽左忽右。他也曾莫名其妙地贬斥过十名妃嫔，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唯有对孝全，始终不渝，长宠不衰，十二年间将其由嫔提拔为皇后，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
有一首《清宫词》赞美孝全，“惠质兰心并世无，垂髫曾记住姑苏。谱成六合同春字，绝胜斑玑织锦图。”孝全幼年曾随父在苏州居住，多少感染了江南女子的心灵手巧。她仿照民间的七巧板，将木块拼成“六合同春”字样，为深宫大院增添喜庆气氛。
深宫女子，生前能获帝王宠爱，已属大不易。死后，依然能让对方怀念，甚至影响重大决策，更是凤毛麟角。可是，孝全皇后就办到了。她三十三岁暴亡，之后的十年，道光没有再立后。无论静皇贵妃干得多么出色，亦只能望“皇后”宝座兴叹，半级之遥，遥不可及。
道光明明知道，皇四子奕詝，即后来的咸丰能力远不如皇六子奕䜣；也清醒地认识到，国运衰微之时，亟需英主救世。可他还是因为对孝全的眷念，天平倾向了孱弱无能的咸丰。读读道光那封古怪的立储谕旨：“皇六子奕䜣封为亲王，皇四子奕詝立为皇太子。”向左是理智，向右是感情，道光这是有多纠结啊！
✤ 金井一叶堕
光绪只有一后二妃，而终其一生，唯一爱过的，珍妃而已。娇俏可爱的珍妃很得光绪宠爱，对于长期心情压抑的他来说，这个爱穿男装，喜欢摆弄相机的少女，如同一丝春风吹进心头。
客观地说，珍妃初入宫时，慈禧也喜欢她。相比木讷的隆裕和瑾妃，珍妃真是清新可人。然而，很快慈禧就发现，不能再放任珍妃独宠专房。
因为珍妃的堂兄志锐，他居然敢弹劾慈禧的宠臣孙毓汶；而珍妃的老师文廷式借甲午战事，上书要求停办慈禧的六十庆典。在慈禧看来，这两人如此嚣张，皆因光绪和珍妃撑腰。正好逮到珍妃卖官鬻爵，慈禧对她实施褫衣廷杖。珍妃确实有错，但对于妃子来说，惩罚过重。慈禧意在敲山震虎，警示光绪。
戊戌政变后，珍妃再次遭褫衣廷杖，并被囚北三所，从此，她再没能见到光绪。庚子国变，八国联军兵临城下，慈禧胁迫光绪仓皇西逃。临走前，慈禧指使太监崔玉贵将珍妃推入井中溺亡，可怜她年仅二十五岁。
珍妃的死讯，光绪是在辛丑回銮的途中得知，慈禧亲口告诉他。听完，他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山。光绪卧室床上悬着的布帐，系珍妃的旧物。有时他呆呆地坐在床边，久久地盯着布帐，凭吊着逝去的美好时光。
光绪身边起居注官恽毓鼎赋诗，纪帝妃往事：“金井一叶堕，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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