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些消失的村庄——小北庄

图片选自网络

  可爱的故乡的风物,连同它的故事,都打着专属的标识,让人感念与铭记。每次回到它身边,看着那些不断消失的村庄,我惊艳着它们的变迁,从简朴的村落到鳞次栉比的楼群,也欣喜着我的乡亲今日富足的生活,却又像丢失了童年里刻意收藏的宝贝一样,有种遗失的心痛。雨水时节,春寒仍劲,我站在故乡一堵倾颓的砖墙下,看着眼前空寂的破败的村落,默默呼唤着它们熟悉的名字,如同呼唤儿时伙伴的乳名。回首,记忆的源头,已是春光潋滟。


                                      小北庄

小北庄坐落在大家洼镇的北端,我跟着母亲去称做“通天河”的那块地里上坡干活时,为省近道,常会从这个村子里穿过。


村子很小,只有几户人家,整个村落几乎被田野所包围,房前屋后都是肆虐疯长着的蓬蒿,还有苍耳。那时候各村都没有通电,我常常想:这个村子处在荒郊野外,在夜里结着灯花的煤油灯下,会不会“扑簌簌”一阵灯影摇曳,房门洞开,忽的冲进屋内一只獾子或者狐狸来。被假想的场景惊骇之余,又觉得庆幸,幸亏自己没有生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小村里。


但经过了万物凋敝的冬季,春风十里,小北庄却有着与别村不一样的景致。村口延至村后种着的一行桃树满目繁花,灼灼其华。远远看去,小北庄隐没在桃红柳绿中,自带几分隐逸的风骨。


那年春天,我跟着母亲去“通天河”麦地里拔麦蒿。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走到小北庄,时年不过十岁的我累坏了,母亲便喊我歇脚。村口的桃树下坐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见我们走过来,倏地拦在了路中间,吓得我赶忙躲到了母亲背后。母亲却认识她,很亲热地上前搭讪:“恩恩,在这干啥?”


那女子蓬头垢面,留着肮脏的长指甲。听母亲发问,她呆滞的眼神立即有了神采,嘴角上翘,露出一抹浅笑,“我等久林啊!”


母亲叹了口气,看我害怕的样子,便打消了歇脚的念头,她一边拉着我走,一边回头对那女子说:“恩恩,家去吧!”恩恩笑而不答。她回转身,遥遥地望向北方。清风吹过,满地嫣红。那女子定定地站于树下,任由花瓣落满头顶,她秀颀而瘦弱的身影,看起来孤单而凄美。


后来,听母亲与邻居闲谈,才知道久林是个外乡人,因帮亲戚出夫修养虾池,与恩恩分在一个队里。在三个多月的劳作与生活中,善良秀美的恩恩让久林爱慕不已,而勤苦能干的久林也让恩恩很是倾心。


当出夫结束,恩恩回家将此事告知父母时,他们却死活不同意。恩恩上有三个哥哥,她是唯一的女孩。恩恩娘不想她嫁远了。三十多年前,由于观念的闭塞守旧,或是听了个例的传言以讹传讹,村民们具有强烈的地域意识,似乎只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才足够忠厚踏实,诚实可信,而对外地人充满了戒备与质疑。例如叫南方人为“南蛮子”,即便隔此不远的某镇,也叫那里的人为“某镇鬼子”。所以听到女儿中意了一个南方人,立即伸展出保护者的羽翼来,生怕女儿被拐到荒蛮之地。


可是两人息息相通的情根一旦种下,任凭野火燎原,依然不改初心。恩恩娘见女儿铁了心,只好有所松动,要求久林交出一份在当时看来数目颇大的彩礼,否则绝不应允两人的婚事。


久林的父母过世早,老家只有一个刚成家的哥哥。他不想让哥嫂犯难,索性没有回去,在隔小北庄不远的亲戚家住下来,每天跑海打鱼,用卖鱼的钱积攒彩礼。想来筹集彩礼的那两年会是俩人最美好的时光。月上柳梢,桃花灿烂,小北庄周身弥漫着浮动着的花香。出海打鱼需遵循潮汐规律,逢着打白水(白天打鱼)久林与恩恩常于村后的桃树下相会,他数算着攒下的现金,也数算着越来越近的成婚日子。俩人常常眺望星空,像眺望未来无涯的幸福。


翌年早春,没出正月,人家的屋檐上还挂着雪后尚未融化的冰棱。“开凌梭,香满锅”,刚开春的梭鱼还没开始进食,全是净肠,不管是炖汤还是卤炸,都极其鲜美。由于尚处于天寒地冻的时节,跑海打鱼的人很少,致使鱼价一路走高。那天寒风浩荡,久林披着星光骑着那辆破旧的“大金鹿”去海上了。快下午的时候,急匆匆的一行人推着一辆地排车,大呼小叫地奔向了他亲戚家。车上是躺着的久林,脚边放着一堆渔网,上面像是结了厚茧,筷子长的梭鱼密布在网里,露着白花花的肚皮。送来的人说,他猜测久林行完网往岸上走的途中,被海水浸泡久了的皮衩开了胶,海水乘虚而入,灌满了衩子(一种用自行车内带粘制的劳保物品,下面连接着一双胶靴,渔民用于寒冷天气里穿着捕鱼),瞬间,久林便被刺骨的海水包围了。


那渔民说,他们是听到久林的呼救声赶过来的。赶到的时候,久林已经冻僵了。他就像一位叱咤疆场的战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双眼圆睁,僵直地站在海水里。他盯视着小北庄的方向,怀中紧紧抱着捕满鲜鱼的渔网,就像把握着即将到来的幸福。渔民们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双脚深深地插进了海泥中,四个大汉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才将他拖上岸。


恩恩发疯似的赶来,扑在久林身上哭喊着不肯起来。她想着久林行网的时候看到溅出水花的梭鱼该是多么的欢喜,卖完鱼后距离他对她的承诺又近了一步;想着久林困在冰冷的海水里却不肯倒下,一直望着小北庄的方向,是不忍心撇下她呢。这样想着,哭着,头脑便渐渐混沌了起来。


几年之后,按照镇上的规划,诸如小北庄、李家屋子等人口稀少的村子,都归并到临近的大村里了。自此,小北庄便不复存在。母亲说,迁村的时候,恩恩有阵很清醒,她很主动地帮着哥哥们挪挖桃树。她新搬的家中,依然会桃柳相绕。而恩恩,有了满树芳华的倚靠,被思念与痛楚折磨的心,在时光的消磨里,定然不会再凄凉与寂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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