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11:30,秋声惊扰最后夷犹的人影,宿管监查的灯熄灭了,走廊中寂静无声,惟有走向宿管室的脚步作响。墙角的标识散着幽绿的光。
补之向下覆盖他偷偷夹带的手机,心想着明天四点等待着他的作业,不知觉中沉沉睡去;手机的另一端,是走读生杜若,她方拿起笔,就着家中的昏灯,开始迅速而精确地填写她的课题——某个躺在床上一拍脑袋想到的荒唐课题。
等不到上铺室友的回音,泰然回想着业定的目标,那张褶皱的字迹潦草的文案计划,是他许久许久的希冀。他久久未能入睡。他的寝室是靠马路的一边,彻夜是睡意与噪声的对抗。他辗转地听着窗外渐轻的施工声,似乎也逐渐不着闻了。倚靠上铺隐蔽的狭角,体脂率过高的闻垄艰难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摆弄手机,戴着耳机的他根本听不到施工的噪声,他犹不时暗声咒骂。
学霸的寝室撚起了光亮。11:30,是众人安睡的时间,也是趁早穷尽远大奋斗目标的时候。逖心和鸢志登时醒来,机械地穿好衣服坐到书桌前,互相报以一笑;他们已经睡了2个小时了,这对他们来说,算得上可耻的消遣。
覆盖着的手机自动休眠了,施工队隐于夜色中悄悄离开,在模考卷翻覆的划擦声中,在角落的微光青冷的脸上,鼾声夹杂着最早的锁呐,各式的闹铃遍及整夜,惊醒的人挨着振奋的人,劳困的人倚着沉眠的人,于是乎夜竟了。
在夜晚的任一时刻,如果凝固整栋宿舍楼的学生,逐个按查过去,总有三分之一的人是醒着的。折磨于过于远大的报负,躲避在网络的太平之中,人人都各有他的心思。
逖心总是精神百倍,他在初一时便已学完高中的内容,但他热衷于重温已学的课案,第一个做出回答。如果今早的第一节课上的是这一单元最难的新课,逖心会感到万般欣喜;相对地,鸢志总是昏昏欲睡。时光的斗转星移在他身上仿若停滞,他若非在学习,便是在睡觉,他将达芬奇睡眠法推崇到了极致。逖心如渤澥的潮,鸢志如洞庭的水。
赤松的任何课对他来说都里自习,他总是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作业,偶尔搭理老师的提问。补之也时常摊着作业,但他听着课就入了迷,以致忘却了手头正做着的作业。赤松的成绩很好,补之则平平无奇,或许因此,赤松时常亲近补之,而补之只当那是对他的轻侮。
泰然在课上总是睡得安稳,他总是积极地入眠,而后抱憾着醒来。他被称为二神之一,这其中明显的鄙夷与调侃,令其恼怒不已。而另一个神,怜,她长着姣好的面容。同侪对她的称谓是褒义的,因她几乎不来上课,而是辗转于各国的音乐厅与艺术展,几个星期回来一次,带着感染人心的见闻与品识。
济慈有一个诗人的名字,他却是同侪中最鄙俗的,他是校园新闻台上的常驻主持人,风光满面地开着不合时宜的低俗玩笑。
如果不是这件事的发生, 也件班上的各个同学将会沿着他们各自的路走下去吧。鸢志也许会考个不足人意的成绩,成为古僻的学者;补之也许会被世道打造得平凡,成为积极的打工人:济慈的口才和运气,也许会让他做个小有名气的网络主播……
学生是后知后觉的,济慈在午间的学校新闻发布会上,平淡地用他那明亮的嗓音读着报道:三名学生担任志愿者时遭谋害;一位强基计划的大学教授莫名失踪;某著名竞赛探底发现全场无一人未作弊……直至三周后,教育局姗姗发下告令,提高了志愿者招收的标准,学生拿到的志愿者参报名额将直接与成绩挂钩;停缓一年强基计划的师资提拔,加强师资和生源管控;提高竞赛参赛标准等决定。
一件事甫一发生时,人们往往不能意识到其中的异样,唯有它真真切切地对日常的生活产生了影响,人们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抱怨这个决定的种种不堪。学生最是如此。
鸢志拿着最低含金量的优胜奖,提前从大城市回来了。逖心晋级了复赛,留宿在那边准备着。杜若的课题被驳回,课题老师从一贯的盲目支持态度中硬生生捻出几个纰误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夜晚还里微光与寂静的共鸣,如果教育局没有做出草率的决定,如果下面的各级没有积极地迎合。如同往日,赤松走在从补习机构到家的路上;怜方珍视着一份国际艺术节的邀请函;闻垄捧着手机,不知又熬过一个通宵。
然而那件事发生了,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赤松的补习机构歇了一天业;怜望着手中补发的函件,得知邀请名额无端大大缩减;闻垄的手机意外地被发现,没收了。
唯有这样的反常,使人们开始警慌。
那是考试周的某一天,也许是周四吧。提前返回的怜及早赶回了教室,这是她第一次未带着欣喜的面客,她俯在桌上,似乎很伤心的样子,而后竟睡着了。杜若与课题老师闹了矛盾,她请假没有来上课,不知去了何处。闻垄没了手机,倒头就睡,反倒是泰然振奋得醒着,他敏锐的文心察觉到了不同,因此而激动。赤松没能提前拿到试卷的透题,他出人意料地考砸了。一如往日昏昏欲睡,婆娑着呵手拊纸,负意怅叹的鸢志竟拨得头筹。那天的云格外的白,老师如绵羊般讲着课,赤松照例一字不听,却发现有几题自己怎么也搞不明白,他抬起胀痛的头,空洞寂静的教室仿若无人。怜只上了一节课便跑开了,济慈想,怜这样甚少来上课的人,一定不知道偷离学校的狗洞。但济慈立刻否决了自己皇帝金锄头的想法。怜没有想着出校,她去了图书馆。泰然看着疏散的同侪,陇去了办公室,明简正在厕所处理清洁,杜若?怜?这些不可明状的女孩子……在绵羊般的叫声中,同侪似乎违背了三分之一定律,个个昏昏欲睡;泰然想着,就更兴奋了。
之所以这天让人深记 ,说来也让人痛苦而惊讶。通知部学生是先来的,她淡然地宣读教育部宣告竞赛和评优被紧急取消,综评也被搁置的消息,而后意识到自己所说的有多么可怕。之后匆忙敢来的是行政部的一个老教师,她来时踏得门槛叽叽作响,闷声宣告了逖心的死讯。各地竞赛同时突发的几乎无序的精妙绝伦的死讯。
仿佛是为了报复教育局草率的决定。
那一天,教师本以为应当放任学生花一阵子奔走攀谈,可学生们仅十分钟却又安静下来,定坐在教堂中,发出羊吃草的声音。考试结束后是凭成绩重排座位的时候。鸢志如愿以偿坐在了中心的位置, 赤松被安排到了墙角,他背后是不再重要的逖心的位置。闻垄被推搡醒了,他骂骂咧咧地钳起庞大的,内八字的身躯,而后欣喜若狂。
次日,明简便提交了出国申请书,匆匆离开了。济慈复在广播中开着低俗玩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说得并不好笑。怜又一次来到图书馆,她看到寂之俯身于旧书旧刊,嘴里振振有词。补之拿着《一九八四》。她徘徊于书架中许久,而后拿了本美学杂志。怜没有发觉自己的异样或超然,她一如既往得举书就困,但她强支着意志让自己醒着。此时应该是国际艺术会的开幕式吧,怜记不得了。
补之突然被唤走了,怜困意横生得看了一眼补之覆在桌上的书,有个莫名的意志呼唤着她翻开了那本书。
唤走补之的是杜若。杜若离开的两日,补之发了不下百条消息给她,他想着初见时天边疏卷的云彩,突然有了决别的哀痛。杜若发来的语音颇为难懂,她重复着规则、约束、边界等几个字眼。补之全然不知杜若词中意,他仅是万分着急,附身于书脊的深处,一遍遍接响杜若的语音。
当是时,陇正从打印室中出来,他看到赤松正在饮水房打水,而打印室旁这个遥远的饮水机往往是甚少有人光顾的。陇含蓄地打了个招呼,开始逐班分发成打的试卷。
泰然背着潜藏奶茶的书包,走向寝室。这是他常干的伎俩,每逢黄昏,唯有奶茶可以解人忧愁。怜细瞟了几眼《一九八四》,忽然沉浸了进去, 她发觉书一直都可以是精彩不乏味的;补之蹲在书架的深隅,杜若的声音游丝不定,如富农家的大小姐第一次听到农产均分,又如跟踪替身的人得知自己早已被发觉,补之察觉到了一种不信任的恐惧感,他发现所谓爱不仅仅是满足自我的必需品,他突然觉得杜若是致可爱致美好的生灵,并且清晰地明白杜若眼中的自己也是如此。
怜借走了补之借取的书,走在渐晚的小径上,她脑中闪过逖心的身影,开始生疑他是否真实存在过。泰然安稳得啜饮着奶茶,突然被破门而入的宜拉起了身,他是邻班一个张扬大气的学生,家里管得颇严。宜手中是一部瞒天过海的备用机,他告诉泰然,自己从逖心的抽屉中偷了过来,还说自己这是为逖心消了麻烦;泰然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逖心这样一个优秀生什么时候也带过备用机。
是夜,鸢志合宿到了寂之的房间。寂之彻晚掩书读,不复逖心与他的竞争,鸢志刷完两套模卷的速度慢了半个小时,因而晚睡了半小时的他,竟没有听到定时的闹钟,睡到了天明。
……
“听说顶撞了年级主任的赤松受迫使停学了一个礼拜。”深夜,通过网络聊天室,不眠的几人聊了起来。
“什么瓜,说来听听?”第一次偷藏手机的宜赶忙发问,违反规则的刺激感使他有种盲目的激动。
“他在打印室旁的饮水机打水嘛。”说话的是不枚,一个消息灵通的人。
"然后一个低年级的年级主任正好过去打印试卷。”
“这个**主任也是事多,他就发问‘来这么远的地方倒水,干嘛?’”
“赤松听了,就挺不礼貌地接了句:‘你管不着我’。”
"就这?”是陇接的话:“我当时还看到他了。”
“那是你们见的世面多,行了吧。”
“接着说哈:这年级主任见他态度不好,当即开腔了……”
“赤松当时估计就脸色很不好……”
“……”
宜看着觉得无聊,他发觉偷带手机无一点乐趣,便离开了聊天群。
周六只上上午的半天课,杜若离奇地回来了,她径直把自己安排到了补之的座位旁边。在最后一节课恰好尚余十分钟时,两人双双呈上早有预谋的请假条,离开了学校。
“都忘掉吧!”杜若明亮地笑着对补之说。他想着济慈,不枚等人邀请他今晚开黑的事,想着怜还借着他的书,想着闻垄睡着时的丑态,他不想想了, 他看向杜若,杜若复而说:“到市中心骑着共享单车然后一刻不停,在地铁上看到矮楼的露天咖啡厅有如葡萄与萱草,顺着深檐走过清湿的明华如同黑夜的豁口,我想不出什么比这更好了。”补之由衷地笑了,他忘却了名校、竞逐、成绩;忘却了限制、约束、规则。
济慈没等来开黑的同侪, 他扫兴而归。他突然有些惧怕自己过于顺利的人生,惧怕父母的赞美与笑容。他怀看痛苦而欣慰的心情,不知该走向何方。
鸢志乘上轨交, 车厢上的学生个个手捧试卷或单词本,为考试做着奋斗。他却突然犹豫了。是啊,逖心已亡,赤松停学了,他在班上甚至级上的位置,已无可动摇。是啊,竞赛取消了,评优取消了,他不再需要苦心于一切繁杂的修饰与编织了。他突然意识到身为新一任班长,尚未公布发表作业,但他却不想做出动作。若是以往,他此刻当慌张而兴奋地登入校园网发布作业了吧。
泰然拿着他皱巴巴的一沓文案, 就在不久前,他的工作室成立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共建了这个小组。泰然高举着双手,仰天高呼,旁若无人的样子。他今天似乎忘记了买奶茶。
怜倚着交通中枢的长椅,车流不息。她蓦地合上书,看向遥远的天边。今天是国际艺术会举办的第三天,有她最喜欢的音乐剧项目。她突然有种莫大的恐慌,觉得无数人趋向的盛大展会,竟如有魔力的鲜血祭祀,她觉得鲜丽的表演者如猩猩狂舞,在机器人的鞭策下拧巴地起舞。她感到无限的恶心,屏息注视着轨道车辆纵横,如同最低劣的集装生产线。
那一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又有什么变了。有一个绝对死亡的东西活了过来。我们现在称它为个人意识,称它为尖新思想,或者其它什么东西。可这又是谁规定的呢?
遭破坏的复赛的一切结果都封锁了起来,所有的死者死因都归结于沉迷游戏。不枚不知从哪看到了逖心草稿上模糊不清的笔迹。他想象逖心当时宛如癫狂的乞讨者,渤澥的水扬起滔天巨浪。
逖心是这样写的:
“现实牵引我们往指定的道路上走,即使是最最尖新的思想也无法超脱边界……分辨能力恰恰否决了可能的美好,猩猩打出的任何作品除了莎士比亚全集之外都必然是真正的创作……局限、约束与边界是人类对自己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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