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张是25年前,或者更久以前的照片,那年十八岁。
学校后山的铁路上,大伟红衫长发,浅笑如歌;我则目光向远,表情安详。那条铁路那么长,我们,在平行之间相交,一些风烟俱净的欢愉,低到十八岁的天空里,开出花来。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和体验。那时候,不知道有一点小小的倔强叫做坚强,其实也不知道很有精神和体力用来爱与被爱,那时候不知道人间究竟有多冷和多暖,其实更不知修己安身一直是在进行。那时候,只知道她,她或者她,是在内心里呵护着的,还有他或者他,是有一些爱着的。那些感情,自相见那天在心中诞生,然后一直在心中慢慢地长啊,长,穿过大石庙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学校后山松软潮湿的树林,掠过学校的溜冰场,还有诸如琴房私密的音符,月亮下秋千一起一伏的节奏,日记本上莫名其妙的诗句……那些感情,从黑夜到白天,从十六岁到十八岁,走着走着,长着长着,遇到阳光,遇到阳关三叠就呼地散了。
那是在我心中牵挂多年的同学,是生命中的一滴血。她和有数的她、他们一样,在我心中华丽,在我心中密封、在我心中走失,在我心中回归。真的,再相见,我没有炫耀为她构建的城堡有多么坚不可摧、盛大繁华。只是将一些喜悦郑重地交到她的手心,然后,慢慢地替她握紧拳头。我希望,每个同学看到这样的相见,都能听到回声,将我的馈赠,神秘而奇妙地感应。
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只是,谁都抵不过时间的刀。二十多年,一回相逢一回老。我又见你眼角多添了皱纹,你说我重重叠叠有了双的下巴。那是经历了女孩和女人之后,平淡而又必然的回归。你很平静。季节无论如何冷藏不了时光,在时间这条曲折而又迂回的弧度里,你我,他,她、同学们都在涉水而行,这样的行进,任谁想停,都停不住。只是,你依然,少女的情怀,让我感觉,这世界新鲜生动。
记忆是情感的容器,在我们大肆倾倒的时候,最先滚落的,还是那些鲜见公开的情节:譬如收到情书时的心如鹿撞,和男生抽烟时的潇洒自如,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忧伤和心中微亮的光以及稚嫩而又腐朽的旧日笔记。追逐。却枉然。死心塌地地收回,说,会者定离。这四个字,是言能够相遇的人终究要分开的。倘若能走到最后,如何不见得喜兴?
于是开心。义无反顾的坦率和可爱。你说你易碎但可以顽强自愈,我说我没心没肺却一直遇见好人。生活的支离破碎,被酒和阳光织成一面壮锦,在语言的间隙,我们都明白彼此很幸福。这,足以倾倒众生!或许我还有残留的天真,你仍有过往的隐痛,说那些做什么,为君持酒劝斜阳,只遗憾,不能尽兴!
第二张照片,高速路口。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高速路口,夕阳正点点消失,黄昏无可救药的蔓延开来。我和大伟面对面站了很久,像两颗珍珠,有着素淡雅致的光芒。我们改变不了友情,我们也改变不了对待友情的态度。像一朵花刚好开在自己的花期。我听你的,对于年华以及衰老,无畏无惧。这一刻,你或许要再看一遍照片,景色极美。城市之外的高速路口、人群之外的萧然简静,黄昏映照着黄昏,清风吹拂着清风,你约略的落寞,我些许的浅淡,我颈间极艳的丝巾,你身上如雪的衣服,红红白白,又让我想起那一场并未见得有多盛大的青春,你热情如火,我素淡似秋。早已经过了天真的年龄,却迷恋永世不灭的传说。那场青春,永世不灭!
载你的车,终于绝尘而去。那一刻,我又想起,二十几年前,毕业走的那天,我躲在人群的后面,对着即将离去的同学们,哀哀哭泣。你看,不管什么时候,终将分离。
表达不出来的,才可以叫心情。写不下去,也可尽早收尾,一些照片,可以做记忆的保鲜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