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是在等公交车的时候遇见的,杭州的公交就是有这个特殊效果,哦,不对,好像全世界的公交车都一样,你等的那班公交车迟迟不出现,你不上的车却唰唰地一班接着一班,即使这个城市的公交很发达,往往也逃不过这个魔咒,不过如果是和你心爱的人一起等公交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当然这些不是我自己领悟的,而是后来他告诉我的。所以说我能和他结识并聊上天还得亏了这个“理论”。
他跟我说他是杭州余杭人,我不是杭州本地的,但我还是知道杭州余杭的,正想再具体问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发现他又开始喃喃“我家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镇运河村埋甲桥5组180号”。我表示不解,他却笑着挥手跟我说了接下去的一些事。
他顺口说出来的这个地址的确是他家的地址,虽然他现在早已不在那里住,但毋庸置疑,这个地址的确是他心中最深处的家所在的地方。他将这个地址说出口的时候,不是那种熟练的流利,而是,就好像有人喊了你的名字,你下意识地答应着“哎”了一声一样。余杭在新世纪之初由一个市变成了杭州的一个区,余杭的政府也从老余杭搬到了临平。我当然是不知道临平在哪里,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临平,是他度过中学时光的地方。
“我家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镇运河村埋甲桥5组180号”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说,“这个是我小的时候我爸教我说的,为的是万一我走丢了能告诉警察我家在哪里。”原来如此,我心里暗暗发笑,他好像看出来我心里在乐,不过却没有作什么反应,而是看了一下车来的方向,然后又看了一下表,这时我注意到他带着一块很普通的卡西欧的圆盘指针手表,之后他又开始说了起来。
我小时候的记性很好,一般只要我想记就没有记不下来的事,但是我的口算却很差,后来我的记性开始变得糟糕起来,往往会忘记昨天甚至刚刚做了什么,不过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忘记。当时我还很小,小到还没有上幼儿园,连一到十都不太会写,我爸叫我记我家的地址,他先用普通话说了一遍“我家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镇运河村埋甲桥5组180号”,我没听懂,因为在上学之前我都没有接触过普通话,哪怕是带着很重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然后我爸又用土话翻译了一遍,我虽然能听懂,但是依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为何,我让我爸给我解释,我爸却说“就是说你的家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镇运河村5组埋甲桥180号”然后就示意让我背出来,我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努力矫正自己的发音。最后我在我爸上茅厕的时候接受了他的检查,“我家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镇运河村埋甲桥5组180号”,我爸听了表示很满意,一副我儿子以后走不丢了的表情,实际上我长大后虽然出去迷路过几次,但是最后都靠自己走了回来。随即他拉开了装在茅厕右上方的的小电扇示意我可以走开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微笑着看着我,“现在想想是挺好笑的,不知道我老爸还记不记得。”这时我对茅厕里的电风扇来了兴趣,就开始问他。
电风扇是我老爸自己装的,在我们农村里以前的茅厕并不是在家里的,而是在房子旁边砌一间小屋,当然那个时候已经不是茅草屋了,而是小瓦房,然后在里面放上一口大缸,而且南方人到底是比较细致,还要在缸坐着的地方准备一根类似扁担的竹片横在缸口,这样坐的时候更舒适,还不会掉下去。哎你别笑,是有的,后来有一个外地来人的不会用,就直接蹲在缸沿上,和耍杂技一样,那个人蹲久了腿上发麻,脚下一滑往后一仰就直接掉到半人多深的缸里了。
听到这里我又笑了出来,他停下来看着我,我笑着抬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我老爸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捣鼓东西,机械、电器之类的,茅厕右上方的那个小电扇是他自己装的,左上方还有一个50瓦白炽灯,都是线拉开关,因为夏天上茅厕热得非常难熬,而他如厕时间又长,于是就自己拉线,装了个电扇,不过后来被小偷偷走了,他又装,又被偷,他又装,最后连灯泡一起被拧走了,他也就放弃了。我那个时候想,我老爸一直坚持多好啊,搞得我小时候上厕所那个热的难受......
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站起身来,是他的班车来了,我正想喊住他,他却已经背起了他的一个背包,那是一个很大的包,像是登山包,但却又没有负重装置,整个都塞得满满的。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让他留下来把故事讲完,他也背好了他的包,震了震正,上了车。
我看见他上的这班车空空的没什么人,他径直走到了后面的座位,车发动了他才坐下,又把包取下来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看着我这边,车开始向前行驶,原来他刚刚并不是在看我,而是看着前方。我留在车站,回想着刚刚他说的故事,“我家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镇运河村埋甲桥5组180号”我轻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