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察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

那个清晨平凡如砾中沙。

我一如既往地走在汴京的街头，瞧着这个一如既往的世界。阳光照例会跋涉而来，苹果也依旧会下坠，一只肥硕的猫趁着一阵暖风吹过，蠢蠢地伸着懒腰。我想，这个平静的世界照旧会像昨天一样继续平凡下去吧。

但当那只猫瞧着我说了一句话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可我此时还没有意识到。

——“带上口罩！”

我不知猫如何会说人话，但我还是听话地带上了随身携带的口罩——要知道，汴京有了婚纱，却还未出嫁，出门忘戴口罩也许是一大罪过。

我从来都没注意到纯色的猫也会说人话，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兴许它看到我的身旁正潜伏着友人帐上没有记载的妖怪，也可能它预感到明天这个世界就要跳转到一个月之前——我不知道，但也不关心。

我似乎不是什么故事的主角。我只能遵循着上帝写好的那篇平庸的剧本，等待故事的主人公去做些改动。

我只是在观察这个平凡的世界。

照例遇到了那个乞丐。

他追着我走了很远，似乎是在对我讲述他的悲惨人生。试图去听的时候，发现他口齿清楚但却完全辞不达意。

这是新兴的装病装可怜的手段么？很可惜，这方法对我并没有什么用。

我向他伸出了中指，加快了步伐。

他终于失望地停下。秋末的阳光就这么斜斜地洒在他的身上，歪斜的影子被扯向远方。

那边的警察似乎在叫我过去。

无意间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多年的经验培育了我机械地服从的本能。遵纪守法大概是正确的，因为他们都这么说。

不觉间走到他的跟前，终于开始觉察到这个世界的异常。

语无伦次，这次可是警察啊。

我吓坏了。

新型的病菌？悄无声息的化学武器？会传染么？污染范围呢？一大堆问题瞬间涌出，可我一概不知。但我明白，世界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慌乱中，忽然感到很好奇。为什么我自己没有改变呢？

忽然我想起了那只猫的话：“带上口罩！”

应该是了。

熟悉的读音飘荡在空气中，却完全把握不了组合而成的意义。虎口被掐得生疼，也丝毫没有梦醒的意思。

造物主似乎预谋着一场有趣的游戏，就这么给人类了一套完备的语言逻辑系统，然后忽然开始恣意玩弄着这些严格遵循着逻辑的人们。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只听得他们自顾自地说些不知所云的话语。

若不是那只猫，我也许会疯掉吧。

我想象不到我是以怎样狼狈的姿态逃回家的。

网上依旧一片祥和，庸碌无知的人们依旧歌舞升平，不知大难将至。

我第一次有了如此强大的责任感。

我要告诉他们真相。

帖子发出后似乎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我以我所见，我所闻，以我的人格担保，依旧有些人说我造谣。科学没法解释就是不存在的么？他们真的太顽固。

忽然感到造物主棋局的精妙——人类的无知，似乎没有所谓的下界；而人类的驯顺，却似乎强于蝼蚁。

我冷眼看着这群固守在自己的旧壳中的软体动物，叹声渐竭。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是圆形的，路依旧笔直。

大街上走动的人少了。我所欣慰的，已经有人开始戴口罩。虽然只是少数，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端。

依旧，那个乞丐还在立交桥下瑟缩着。他没有可以上网的地方，他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

汴京是富裕的，他不是。

怜悯。第一次对他感到所谓的怜悯。怜其不幸，悯其无知。

默默地将硬币放在碗中，听他鼾声雷动。

一个戴口罩的人。

他似乎在向我问路，但我完全不知其所云为何。可怜的人，被感染了才开始戴口罩——这也许本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情，但我却不自觉地为之感到悲哀。

以为找到了解决方法，向往无病无恙的身体，却根本不得要领——比起那些根本不信的人，这种人也许是更可怜的吧。

口罩是不能摘下的。一次也不行。

头愈发地晕了，也许和我四天没进食进水有些关系吧。

帖子的回复愈发的诡异了，我不由得惊异于网民的创造力。有各种民间神医高价卖药的，也有人声称已经从山顶洞人的石刻推算出来末日的时刻，更有所谓消息灵通人士称朝廷已经密谋将皇族迁与荧惑——而且我不能理解的是，疾病的症状也被传得稀奇古怪：神经性乳酸，间歇性蛋痛，突发性便秘什么的似乎成为该疾病人尽皆知的症候群。

我试图告诉他们，症状似乎只有“语无伦次”，具体细节要等太医诊断再说——但却徒劳。

我已经被划归为顽固分子和智障人士。和那些坚决不信坚决不带口罩的人一同被称为“朝廷的走狗”、“五铢钱”云云。

怎么把我和那些顽固的人划在一起啊？

我可是帮你们的啊。

你们听我说啊。

真渴啊。

远方有光在闪啊。

这也许是我的极限了吧。

逆光中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就是所谓上帝吧。

后记：

——诶，小编，今天头版撤掉，换上刚小王送来的那个禁卫军阻止口罩党叛乱的消息，重新排版！稿子不重要，图片先搞上！

——好的！题目写成“禁卫军残酷镇压 口罩党群起反抗”，可以吗？

——你也掌握诀窍了啊！……什么？还空出来一小块？填上那个公寓里发现的口罩男尸吧。

本报讯：

某公寓内发现一具男尸，缺水而死，简尸官认为死者生前患有脑部炎症引发的感觉性失语症。据信死者虽面带口罩，但鞋中只垫了一层鞋垫，疑似与近期的“口罩-鞋垫瘟疫”有关。

《北方郡邑报》小编温馨提示，日蚀来临，请及时更换口罩和鞋垫，注意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