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男在计算器上算自己的工资。这个春节,他一共要在粤菜馆做十二天的短工。
大年夜前一天,他直接去到酒店,和经理,后来他们管她叫“大屁股”的,聊了五分钟后就直接穿上脏乎乎的红色服务员的衬衫,接受无条件的呼来喝去。
他之所以要在春节做短工,大概有三个原因。一是负气,父母总也不陪他;二是为朋友凑红包;三是想找个机会自己折磨自己,把自己弄垮。三种因素综合在一起,使他本来干了两天就已经因为一肚子闷气而不想干的短工,平平静静的做足了十二天。你知道对他这样臭屁起的人来说,有多难。跟戒烟和戒酒一样难。
三角在几何中是最稳固的形体。人与人之间也同理。很快他有了自己的伙伴,组成了“三剑客”。说也奇怪,至今他还没有耐性把大仲马的这本书看完。但是后来,这个称号变了,变的越来越“贱”。最后成了“三贱客”。只是不写出来,没人知道是哪个字。
眼镜男,样子博学多才,腹内都是男盗女娼。带着无框眼镜,说些有的没的,最大的本事是让别人不相信他。除此之外一无所能。职责是除了收钱和烧菜以外所有事。
白灼芥兰,是他们所在粤菜馆的一道菜品,后来成了“三贱客”核心成员,阿飞的外号。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并且依旧在求学的轻松取的。职责是除了收钱和烧菜以外所有事,但偏爱是擦餐具和当迎宾在门口傻站,后来还爱上了刷杯子。
轻松是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轻松的男孩。爱好是用手机斗地主,职责主要是传菜,碰到客人点菜他就抓脑袋。
负责管辖他们的是餐厅经理“大屁股”,有一次当他们在一起吃职工餐开玩笑说到“南方人就喜欢搞阴谋,玩手段”的时候,她笑得最不自然。他们来之前,她搞走过一个比自己能干的经理。
粤菜馆不大,十几张桌子,三个包房。隔壁有个咖啡馆和一个奶茶店,也都是老板娘的产业。有时客人不够坐,就去咖啡馆就餐。一个四川的长相甜美俏皮的未满二十岁的姑娘在咖啡馆当服务员。三贱客管她叫“小妹”。小妹是他们最耐咀嚼的谈资。本质上是因为,他们三个人都是色狼。
“小妹,给我弄瓶开水?”
“小妹,还有柠檬水吗?”
“小妹,你的玉米汁真难喝。”
“小妹,没事你也过来帮忙,我们这里人手不够。”
刷杯子的工作,常常被白灼芥兰揽下来,因为必须在咖啡馆那刷。
轻松则是每天都会说:“改天我要问小妹要一个号码,什么号码都行。”直到短工结束,他都没去要过任何号码。三贱客一个都没对小妹提过这件事。其实他们三个都想问她要号码的。
眼镜男内心最为黑暗和污秽。他的想法只有白灼芥兰明白。这点上,他们两人是共通的。他们已经“融入社会两年多了”。
餐厅都有尖峰点,是中午两点之前,及晚上四点半到九点。其余时间他们也不闲。大屁股指哪打哪,好像没一句话好商量的,让他们格外厌恶的是,她对他们之中谁先前做过什么活,是否要休息一下心里从来没数。后来眼镜男说:我们有时比狗还要累。这句话大家竟然都没有不相信他。晚上收工,他们往往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是眼镜男只要一瓶啤酒下去,马上又能上景阳冈打老虎了。
眼镜男比他们少干两天,因为还要去参加什么人的婚礼,这家伙一个春节,都在为别人服务,是个天生的“服务员”。最后几天,老板娘问眼镜男对广东菜有什么看法。眼镜男愣了半晌。他想起一件事:那天,一个客人抱怨说,白灼芥兰这道菜,怎么没有菜单上拍的那么好看,客人的原话是‘好难看哦’,接着她又抱怨说‘好少哦’,她指的是菜的分量不足。眼镜男想对老板娘说“难看而且少”的时候,突然收住了。
那天,那个抱怨白灼芥兰的客人,叫上了刚巧传菜路过的轻松,轻松开始抓头挠腮,但他看见又在偷懒当迎宾的阿飞时,他灵机一动,说,对,菜是不好看,但是很好吃,就像门口那个家伙,平时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候你别说还真有用。客人一笑而过,打发去了。此后,有人开始叫阿飞“白灼芥兰”。
故事唯一遗憾的地方,眼镜男说,就是最后的烧烤——眼镜男工作的最后一天下班后,邀了轻松和白灼芥兰一起吃烧烤,算是对一起奋战过的这段岁月的了结。但是那天人很多,排队要半小时,把各自罐中的啤酒喝干后他们依旧没有吃上,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大家都不太高兴等了。明天眼镜男要“提前离队”,一别东西,于是他变得异常煽情,背唐诗来了: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节过了大半,外面看不到什么烟火了。这时他们忽然谈起,最忙碌的那个大年夜的晚上,收工后,那个抠门的能把石头榨出血的老板娘为了犒劳大家的玩命办茶花会的情景。三贱客坐在一起,同席的有说自己已经累的只有半条命的安徽洗碗大叔,还有那晚上觉得自己“调度有方”、感觉自己特了不起特给老板娘长脸的“大屁股”。三贱客轮流向洗碗大叔致敬,大年夜整个洗碗间就他一个人,他说老板娘要雇的其实是“八爪鱼”而不是两只手的人。敬过洗碗大叔,三贱客打算一起走一个。
“为学业。”
“为工作。”
“为以后的生活。”
“都闷了?”
“谁不闷谁怂蛋。”
他们一起举起青岛纯生的绿色酒瓶。祝大家新年快乐。临近除夕午夜,大伙从店里看出去,外面在放烟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