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末期海军建设的实态：以舰船增强情况为中心

1、胜海舟《船谱》再探讨：理解幕末期“海军革命”的门径

胜海舟在1888年受明治政府海军省的委托执笔《海军历史》，其中幕末期的幕府和诸藩所有的舰船相关资料记录在《船谱》上。该记录保留了幕末期幕府和诸藩所保有船只的总数及其价值，如下所示：

表1：胜海舟《海军历史》所示幕末期舰船统计[1]

                             舰船总数                                代价

幕府 44只（军舰8只，一般船36只） 333万6千美元

诸藩（29家） 94只 449万1千美元+8100两

根据胜海舟的记录，幕末期幕府与29个藩，合计有138艘舰船建造或购入。该记录为至今为止的明治维新史、日本海军史、日本造船史相关研究的定说[2]。事实上，胜海舟的《船谱》虽对幕末期幕府和诸藩建造或购入的舰船的船名、所属、舰种、性能、购买时期等方面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可做一级史料使用，但该《船谱》乃是胜海舟基于自身的记忆所做，并不完全[3]。因此，发掘追加史料以补全胜海舟的《船谱》，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幕府和诸藩舰船实力增强的正确实态，也是全方面理解幕末期海军发展全景的不可或缺的工作。

胜海舟《船谱》的补全史料，值得注意的是明治初期军务官和兵部省公文收录资料《明治元年公文类纂》与《明治二年公文类纂》，此二书载有《诸藩所有舰船备忘录》（諸藩ヨリ所有艦船ヲ届出ルモノ）和《诸藩舰船记》（諸藩艦船記）二文书[4]。《明治元年公文类纂》中的《诸藩所有舰船备忘录》为依据明治政府指示，从明治元年（1868）5月至12月调查合计24藩所有的54艘舰船的尺寸、船质、购买时期等方面的报告。《明治二年公文类纂》中所记《诸藩舰船记》为明治二年（1869）应新设的筑地海军教练所的要求由兵部省制作并交付的资料，其中记录了幕末期及明治初期各藩保有的总计57艘舰船的名称、原名、材质、严格等相关资料。根据此二文书可以确认幕末期取得的舰船44艘。以上史料不仅仅限于持佐幕立场的诸藩保有的舰船记录，在胜海舟《海军历史》纂成前，诸藩的海军关系者所做的向新政府报告的文书，其中有诸多的内容可以填补胜海舟《船谱》的不足。其他方面，《佐贺藩海军史》（1918）和《萨摩藩海军史》（1926）等诸藩的海军史记录以及荷兰海军教官团留下的记录，也可以提供幕末期海军舰船的有用情报。[5]基于以上资料，从幕府及诸藩建造近代舰船开端的安政二年（1854）到幕府保有舰船交付明治政府的明治元年（1868）4月为止，这一期间幕府和诸藩建造及购入的舰船情况如下表：

（建：建造，购：购入）

表2与胜海舟的《船谱》相比，有以下几个新的视点可以确认。

其一，胜海舟的《船谱》所载的幕府和诸藩所取得舰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范围，胜海舟的《船谱》包含阳春（カツノカミ、幕府）、孟春丸（佐贺）、丁卯丸（长州）、有功丸（仙台）等庆应四年（1868）正月时所取得的舰船，因此，有必要以幕府向朝廷献纳船只的明治元年4月为截止重做《船谱》，以此标准的话，表2所列该时期其他藩购入的飞隼丸（南部藩）、华阳丸（长州）就不该不列入。

其二，胜海舟《船谱》所载，除幕府外幕末期拥有舰船的诸藩：尾州、纪州、越前、出云、加贺、萨州、仙台、肥后、筑前、安艺、肥前、小城（肥前分家）、阿波、土佐、久留米、津、长门、秋田、南部、松山、小仓、姬路、庄内、津轻、福山、宇和岛、松山（板仓）、大野、大洲29个藩，除此以外，田原藩（顺应丸）、和歌山藩（翔隼丸）、弘前藩（青森丸）、丰浦藩（满珠丸）亦可确认有舰船，所以幕末期合计有34藩保有舰船。

其三，表2中，胜海舟《船谱》中未见的幕末期获得的舰船名称，依据其他史料确认的有：《公文类纂》中《诸藩拥有舰船备忘录》与《诸藩舰船记》中的丙辰丸（长州）、空蝉丸（土佐）、满珠丸（丰浦藩）、起业丸（加贺）、千岁丸（久留米）、神龙丸（淡路）、翔隼丸（和歌山）、千别丸（立花）；《佐贺藩海军史》和《萨摩藩海军史》中的皋月丸（佐贺、安政元年）、飞云丸（佐贺）、伊波吕丸（萨摩）、云行丸（萨摩）、承天丸（萨摩）、万年丸（萨摩、安政二年建造）、琼浦形（幕府）；在其他史料中还可确认韮山形（幕府）、开运丸（幕府）、有明丸（加贺）、顺应丸（田原藩）、船名不详的蒸汽船（柳河藩）等舰船。依据表2，可得出不同于胜海舟《船谱》的数据：幕末期间幕府有64艘，34藩有127艘，幕藩合计191艘舰船。

必须指出，该数据并非幕末时幕府与诸藩所保有的舰船总计表，幕府与诸藩在此期间有将取得的船只再出售或互相借贷[7]，也有向幕府献纳[8]等舰船所有权频繁变更的情况。另外，因舰船航海术不熟悉以及萨英战争、长州攘夷等战争原因沉没、烧毁的情况[9]也会导致舰船数目的减少。不过，根据表2可知，实际的海军建设规模要远超胜海舟《船谱》，幕府和诸藩在佩里来航以来，非常积极地进行海军建设，作为海军建设的重要一环，曾大规模进行西欧式舰船的购入和建造，从中可窥见一斑。

根据表2，我们再划分安政年间（1864-1859）、万延——元治年间（1860-1864）、庆应年间（1865-1868）三个时期对各时期舰船实力增强的特征进行探讨。

1、安政年间，在佩里来航，大船建造禁止令解除（1853年9月）以后，开始造船的幕府（25艘）与萨摩藩（8艘）、肥前藩（5艘）成为领首者，其后长州藩（1艘）、加贺藩（1艘）、松山藩（1艘）、田原藩（1艘）、和歌山藩（1艘）、阿波藩（1艘）、大野藩（1艘）、津藩（1艘）、姬路藩（1艘）、宇和岛藩（1艘）、福井藩（1艘）、仙台藩（1艘）相继通过建造和购买增加舰船实力。特别是安政三年以后，长州藩、加贺藩、松山藩、田原藩、和歌山藩、阿波藩、大野藩、津藩、姬路藩、宇和岛藩、福井藩、仙台藩等广泛参与舰船建造，安政二年（1855），在户田进行的为俄罗斯重建船只的工程中，诸藩的藩士作为“船大工”积极参与，同年，长崎荷兰士官海军传习开始，诸藩对海军舰船建造相关的内容也抱有极大的兴趣和关注。

安政年间的初期，获得舰船的基本途径并非是国内建造，只有萨摩藩在安政三年（1856）以后开始主要依靠国内建造，佐贺藩在安政四年（1857）以后只购入了飞云丸和电流丸。其他积极进行海军建设的诸藩基本上以海外购买作为获得舰船的基本方式。

2、万延——元治年间，以幕府（18艘）、萨摩藩（10艘）为中心，土佐藩（2艘）、长州藩（3艘）加贺藩（1艘）、阿波藩（1艘）、姬路藩（1艘）、越前藩（1艘）、弘前藩（1艘）、筑前藩（2艘）、庄内藩（1艘）、尾州藩（1艘）、出云藩（1艘）、安艺藩（2艘）、南部藩（1艘）、福山藩（1艘）、纪州藩（1艘）、肥后藩（1艘）等纷纷获取舰船，规模呈现扩大趋势。其中幕府与萨摩藩的成果显著。幕府在文久二年（1862）获得3艘，文久三年（1863）取得7艘，元治元年（1864）取得5艘，年增3艘以上。萨摩文久三年（1863）取得3艘，元治元年（1864）取得5艘，庆应元年（1865）取得5艘，也是舰船数量激增。文久三年到元治元年间可以说是幕府与萨摩藩的大幅度海军势力膨胀期。与文久——元治年间舰船扩张相关的背景，就是咸临丸横渡太平洋以后（1860）幕府积极推进海军建设，同时幕府和西南雄藩的割据势力抬头，又，1863年萨英战争以后萨摩开始一藩割据的富强政策也对此有深刻影响。

万延——元治年间幕府与诸藩的舰船增强趋势中，有一个明显特征就是国内建造减少而海外采购增加。幕府取得的舰船中的14艘，萨摩藩取得舰船中的10艘是海外采购。其他文久年间的土佐藩、长州藩、加贺藩、阿波藩、越前藩、筑前藩、尾州藩、出云藩、安艺藩、南部藩、纪州藩、肥后藩皆以购买为取得途径。[10]造成万延——文久年间幕府和诸藩依靠购买取得舰船，即所谓向“买船主义”转换的原因，主要是国产建造船只的性能问题，另外，在1859年开港以来，以开放港口为中心和西欧舰船交易的扩大也是原因之一。

3、庆应年间后，幕府（17艘）、萨摩藩（7艘）、肥前藩（3艘）、土佐藩（8艘）、长州藩（3艘）、加贺藩（3艘）、久留米藩（3艘）、肥后藩（4艘）、筑前藩（3艘）、宇和岛藩（3艘）有舰船增加。其中特征是，除了幕府和萨摩藩继续积极增强实力以外，土佐藩、久留米藩、肥后藩、加贺藩也开始明显增强实力。其原因是在萨长同盟缔结及第二次长州战争前后，幕府和萨摩藩之间的军事危机感升高，而土佐、久留米及西南诸藩纷纷进行军备扩张。该时期幕府和诸藩与之前一样，以采购为舰船取得的重点。幕府17艘中的13艘，萨摩、长州、土佐、久留米、加贺、肥后取得舰船的全部都是通过购买的。庆应年间较之之前的文久——元治年间，舰船购买竞争更为激烈。

幕末期，幕府是最初也是最积极扩张舰船实力的，诸藩中的萨摩、佐贺、久留米、筑前、肥后、安艺、长州、土佐等西南诸藩也表现突出。同时，加贺、越前、出云等日本海方面诸藩，仙台、南部等北海方面诸藩，纪州、阿波、姬路等摄海方面诸藩也一样在寻求增强舰船实力。[11]从地域规模上来看，舰船实力增强也是幕末期日本列岛全域的诸藩共同考虑的政策课题。综上，幕末期的幕府和34家诸藩，从佩里来航到王政复古的15年间，西欧式舰船从一无所有发展到了190余艘的庞大规模。

[1] 勝海舟『海軍歴史』(１８８８年、原書房復刻、１９６６年)、４５５頁。「船譜」参照同书４４３－４５５頁。但价格统计国内制造船舶和未确认船舶除外。

[2] 海軍有終会編『近世帝国海軍史要』(１９３８年)载安政元年到庆应四年15年间，幕府415艘、诸藩（29家）93艘总计138艘舰船。文倉平次郎『幕末軍艦咸臨丸』(巌松堂、１９３８年)所附录「徳川幕府艦船譜」补充胜海舟的记录：幕府军舰9艘，运输船35艘合计44艘。另外，Thomas C.Smith,Political Change and Industrial Development in Japan:Government Enterprise,1868-1880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5),p.9.岸野博光「近代海軍の創設」『歴史教育』第１４巻１号 (１９６６年１月)、５７頁、Peter George Cornwall,

The Meiji Navy: Training in an Age of Change(Unpublished Ph.D. Dissertation,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1970),p.42. 外山三郎『日本海軍史』 (教育社、１９８０年)也持同样见解。最近研究中，有海軍歴史保存会 編『日本海軍史』第７巻(１９９６年)，２２２－２３１頁大致接受胜海舟的记录，认为幕末期幕府45艘，诸藩（29家）93艘共138艘舰船。

[3]『海軍歴史』、４５５－４５６頁提出胜海舟《船谱》有脱漏、另，可参照井上洋一郎『日本近代造船業の展開』(ミネルヴァ書房、１９９０年)、８頁提及文久庆应年间的舰船输入情况。井上洋一郎以佐贺藩为例，提出飞云丸・延年丸・秋芳丸・金花丸・神效丸・日进丸等购入的情况，其中延年丸・秋芳丸・金花丸・神效丸・日进丸为は明治元年９月以后购买，这也是胜海舟脱漏的可能性。

[4]「諸藩ヨリ所有艦船ヲ届出ルモノ」载『明治元年公文類纂』，７－１０２頁，「諸藩艦船記」载『明治２年公文類纂』，５６－９３頁，以上文书防卫厅防卫研究所藏。

[5] 秀島成忠編『佐賀藩海軍史』(１９１８年)。公爵島津家編纂所『薩藩海軍史』。カッテンディーケ 『長崎海軍伝習所の日々』水田信利訳 (平凡社、１９６４年)等。

[6] 此表主要依据：勝海舟「船譜」『海軍歴史』(１９６６年)、４４３－４５５頁、「諸藩ヨリ所有艦船ヲ届出ルモノ」『明治元年公文類纂』、７－１０２頁、「諸藩艦船記」『明治２年公文類纂』、５６－９３頁。荒井郁之助「回天丸」『旧幕府』第３巻第３号(明治３２年３月)、『海軍制度沿革：巻八』 ３０－３２頁。『佐賀藩海軍史』 (１９１８年)、『薩藩海軍史』(１９２６年)、『維新海軍の人々』(北海出版社、１９４３年)、多田実「幕末の艦船購入」『海事史研究』創刊号(日本海事史学会、１９６３年１２月)、本康宏史「七尾軍艦所の周辺:幕末加賀藩の科学と技術」『石川:自治と教育』４３７号、沢島栄次郎「わが国で建造した最初の軍艦あれこれ」財団法人水友会編『回想の日本海軍』(原書房、１９８５年)、７－１１頁、鈴木淳「洋式兵器製造技術の導入と普及」『１９９３年度日韓・韓日文化交流基金合同学術会議:１８・１９世紀における欧米科学技術導入ー日韓の比較』(財団法人日韓文化交流基金、１９９３年)、 海軍歴史保存会編『日本海軍史第七巻』(１９９６年)、２２２－２３１頁等。

[7] 例：元治元年萨摩购买的胡蝶丸经荷兰商人在庆应二年卖给了土佐，庆应元年萨摩买进的万年丸在庆应三年卖给了安艺，同样是庆应元年萨摩买进的樱岛丸在转手给长州后改叫乙丑丸，庆应二年萨摩买进的大极丸在庆应三年卖给土佐，文久三年萨摩买进的安行丸在庆应元年转手给荷兰商人，又在次年卖给大洲藩改名阿波吕丸，其他还有幕府的エリシールラス在庆应元年卖给筑前改名祥瑞丸，以上诸藩间的船只转让尤以萨摩的活跃最引人注目。

[8] 例：安政元年萨摩建造的昌平丸在次年献给幕府，安政二年萨摩建造的凤瑞丸和大元丸在安政三年献给幕府。越前藩文久三年购买的黑龙丸在元治元年，小仓藩庆应元年购买的飞龙丸在庆应三年也献给了幕府。

[9] 文久三年长州壤夷战争时，长州的庚申丸、壬戌丸，萨英战争期间萨摩的天祐丸・白凤丸・青鷹丸沉没，戊辰战争期间幕府的美加保、长崎丸二番、萨摩的翔凤丸、肥前的甲子丸、久留米的雄飞丸在战斗中沉没，其他有幕府的凤瑞丸(安政３年)、凤翔丸(万延元年)、昌光丸(文久３年)、协邻丸(文久３年)、长崎丸一番(元治元年)、长崎丸(元治元年)、大元丸(元治元年)、咸临丸(庆应元年)、鶴港丸(庆应元年)、先登丸(庆应元年)、 神速丸(明治元年)、大江丸(明治元年)、翔鶴丸(明治元年)，萨摩的永平丸(文久３年)、大极丸(明治元年)、松山藩的弘济丸(庆应２年)、筑前的日下丸(文久２年)、南部藩的广运丸(庆应２年)、安艺藩的万年丸(庆应４年)、加贺藩的启明丸(庆应２年)、李百里丸(明治元年)、大洲藩の伊吕波丸(庆应３年)等因风浪沉没

[10] 小林正彬认为安政六年开始，诸藩从“造船主义”向“买船主义”转换，而幕府从千代田形的建造来看仍坚持“造船主义”为主，参见：小林正彬「幕藩営造船業の展開：日本造船業の形成一」『経済系』第７０集（１９６６年１月）、１６頁。同『近代日本経済史:西欧化の系譜』(世界書院、１９８３年)、２７頁。但依据表2，幕府亦基本以“买船主义”为主。

[11] 从各藩情况考虑，萨摩的26艘是最多的，其次肥前的10艘，土佐的11艘，长州的8艘，加贺的9艘，久留米的7艘，筑前肥后各5艘，宇和岛、越前（福井）、安艺各4艘，松山、姬路、纪州各3艘，阿波、津、仙台、出云、南部各2艘，田原、大野、和歌山、弘前、庄内、尾州、福山、小仓、丰浦、大洲、津轻、淡路、秋田、立花、柳河各一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