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从集市上带回来一些野生的河龟。第二天一大早,他用自编的柳篮装一些香纸、供品,还有那些河龟,和父亲一起到家门前的大坝边,向南而跪,摆好供品,焚香,烧纸,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三叩头礼毕,将那些河龟全部放进水库里——爷爷一边放一边念叨:“去吧、快去吧,赶紧活命去吧!”
这是我二十多年前记忆中的一个场景——放生。这大概这是人类对生命最初的敬畏和最原始的顶礼吧?
2003年初,我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家乡神木。在等待地方政府安置的那段时间里,对赋闲在家的生活无所适从,整天无所事事,简直快要把我给闲出毛病来了。早、晚一个人绕到黄河大桥上去跑五公里,下午再和小区里的几个老大爷蹲在门房的过道里下象棋。时光就像儿时记忆中的小河流一天天地缓慢消逝。
一天早晨,退休在家的邻居老胡背着他的钓鱼装备来到小区的院子里,正好碰见刚刚跑步回来的我。互相打完招呼,老胡问我想不想跟他到黄河湾里去钓鱼。
好事呀,他这一问立马就调动起了我的积极性。回家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剥去标识的作训服,拿起两个白面馒头扭头就往楼下跑,乐颠颠地跟上老胡钓鱼去了。
黄河湾离府谷县城我家的住宅楼很近,步行用不了半小时。上午十点钟左右,我照看着的海竿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从第二故乡的好友王总那里学来的垂钓技术终于派上了用场——执竿、后挑、收线,哈哈有家伙了!放线圈、再后挑、再收线,我沉浸在遛鱼的快乐中。
一条重约两公斤左右的金色大鲤鱼被我娴熟地拖到了黄河岸边的沙滩上。“呵呵,你小子的运气还不错哩!”同样当过兵的老胡放下了手中的钓鱼竿,边说边健步朝我走了过来。
多么漂亮的一条金色大鲤鱼呀!滚圆滚圆的身子,不象人工喂养的鲤鱼那样宽扁笨重,通体透亮的鳞甲上涂抹着一层淡淡的金黄,就像古代沙场上皇家勇士身披铠甲的样子!那两片腮部下端的鱼鳍、腹部靠近排泄口附近的两片鳍瓣,以及身体末端倒八字型的一扇鱼尾全部呈黄里透红。背部那一抹大刀一样乌黑的背鳍。伴随着一张一翕,主要是惊恐的原因吧?全都在身上直立打开了!整条鱼身完全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下,却也是一种极完美的神韵。
金色的大鲤鱼在沙滩上有力地蹦跶着,鱼钩上的倒刺牢牢地卡进它的嘴唇里,无论以怎样的力道挣扎,它都无法摆脱绷紧的坚韧鱼线。金色的大鲤鱼仿佛在做着生死挣扎,事实上它就是在做着最后的生死挣扎。几番痛苦挣扎过后,金色的大鲤鱼变成了一条灰头土脸的大泥球,只有两只大眼睛还在惊恐与愤怒中夹杂着些许明亮在瞪视着我?一种于心不甘、于心不忍的氛围强烈地震撼到了我——心底里升腾起一些同情与怜惜的东西,并且迅速地向上、向外蔓延到我的鼻腔里、眼眶中!
老胡瞅了一眼不停地蹦跶在沙地上的大鲤鱼,说还是一条怀揣着鱼籽的黄河金鲤。
我俯下身子,用手抹净了鲤鱼眼圈周围的泥沙,它也仿佛看透了我内心深处的动摇,尾巴用力地摆动了两下。是感激还是继续在宣示着它的抗争?我无暇思考恁多可能,赶紧一手压住金色大鲤鱼的头部,怕它因为再次动弹而拉大被钩在嘴唇上的伤口;一手准确地捏住鱼钩的弯曲部位,弧线向下、向内一挑,鱼钩脱落了。一股殷红的鲜血溢染了我的拇指与食指。
大鲤鱼的圆嘴和两腮已经开始缓慢地开合了。看着它每动弹一次就近乎喘息的样子,我转身看了看站在旁边吸烟的老胡,老胡故意举目望向远方,仿佛发生在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这条命系悬垂的金色大鲤鱼每动弹一下都在拷问着我的内心:幸运的人类,请给那些你们能够掌控它们命运的小小生命以生存的继续吧,让它们同我们人类一道在地球的时空里享受着自然类群的喜怒哀乐,让它们和我们共同和谐相处,生生不息!若此,岂不快哉、乐哉?!
我决定将这条金色的黄河大鲤放归滔滔的大河!
金色的黄河大鲤获得了重生,老胡回过头来看着我欣慰地笑了。
心想,一个人只要心存善良、感激自然,那么他(她)的生活就一定会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