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大学毕业后，我在本市最大的医院成了一名实习医生。

这一天，我随导师去拜访一位老大夫，这位老大夫姓林，曾是本市最出名的烧伤科医生，可不知为什么，十多年前他突然辞去公职，到处去做义诊、办公益事业。这次是因为身体不好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听说过几天还要随着一个医疗队去偏远的乡村。

我的导师是他当年带的最后一批学生，特意去拜访他，并顺便戴上我。

林老大夫看到我的一瞬间，微微有些惊讶，似乎认识我，这让我很疑惑：我只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实习生，他怎么会认识我呢？

导师和他聊天，聊起了他一直坚持的公益事业，说起了农村许多老人为了养活孩子，年轻时拼命干活，累了一身病，老了后为了给孩子省钱，也一直坚持着，很少上医院看病。

“这些老人，一辈子为孩子操碎了心，最后落的一生病，真是可怜！”林老大夫悲天悯人的叹息道。

我脑中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出了一所破旧的房子前，一对身形佝偻的老人，花白头发、满脸沧桑。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的想法突然脱口而出：“有些父母是这样，但也有些父母，能至孩子生死于不顾，这也许是报应吧。”

导师不明白一直很温和有礼貌的我为何会突然这样尖锐没礼貌，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林老大夫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笑呵呵的聊起了别的事。

拜访结束，告别的时候，林老大夫却突然留下我：“孩子，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我很好奇，不知道为什么，林老大夫总是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我又很确定我并不认识他。

“孩子，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就是当年被烧伤的那个孩子，当时你和你弟弟一起住的院。”林老大夫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震惊了。

“有些话，我本来应该带进坟墓里的，可是，我又怕，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你父母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他们不应该再失去另一个……”

在林老大夫的口中，我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05

当年的林医生也就是现在的林老医生是市医院烧伤科最好的大夫。这一天，医院来了两个烧伤严重的孩子。

两个孩子刚七岁，因为被父母锁在房间中，闲极无聊的便玩起了火，没想到引发了一场大火灾，两个孩子被严重烧伤。

那个小姑娘因为被人紧紧的压在身下，只烧伤了头皮和手臂，而和他一起来的小男孩却很严重，全身90%以上的皮肤被烧伤，生命垂危，救活的可能性很低。

在医院，每一天都要花费巨大。普通家庭根本负担不起。后来，林医生看这家人实在可怜，就在网上发起了一次网络募捐，也有一些人捐款。

可是，募捐到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眼看两个孩子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就都有生命危险。

有一天，林医生给男孩检查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医生，我知道我救不好了，你别救我了，省下钱救救姐姐吧。别看她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其实她可胆小了，遇到事就哭，她醒来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一定会难过的哭的，我不想让姐姐哭。”

林医生听了，转头出去一个人靠着墙角默默的流眼泪。

作为一名医生，他早已见惯了生死，却从来没看到过这样懂事的一个孩子，从住院的第一天起，无论身上的伤多么疼，他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疼。

可是，他被烧的太厉害了，病情越来越严重，一天深夜，林医生值完夜班，正准备下班的时候，却在办公室遇到了那对父母，他本来以为两人是来问孩子的病情，没想到，他们一出口，却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计划，想要让林医生帮忙。

林医生被他们的拳拳爱子之心感动，可是出于职业道德和为人原则，并不同意两人的做法。

最后，那对夫妇竟然向他下跪，在他的办公室整整跪了一夜。

看着夫妻年纪轻轻却在几天之内突然愁的发白的头发和他们下跪的卑微身影，林医生最终无奈的点了头。

不久后，一个关于“亲生父母竟然为了救儿子准备放弃女儿”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

视频中，一对父母正在商量将女儿的救命钱拿来救儿子，“反正闺女是赔钱货”“还不如救儿子呢”，“这样说不定还能剩下点钱，可以留着给儿子上学、盖房、娶媳妇……”

视频传开，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事情越闹越凶，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件事。可是这对父母并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在媒体面前对女儿多加贬损，甚至扬言不要女儿，只要儿子。

经过一番曲折后，女儿被一对夫妻领养。

可是他们的儿子，那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的孩子，却因为伤重、不知而亡。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当他知道她的姐姐，已经得到了救治，没有了生命危险时，他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事情一开始，众人的眼光就被聚焦在女孩身上，男孩伤情被大家忽略，从始至终，没有几个人知道男孩的离世，就算有几句报道，也被淹没在围观群众“报应”的谩骂中。

后来，林医生因为抵不过内心的愧疚，毅然辞去了公职，游走于乡间，为那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

……

天又下起了大雨。冰冷的雨点砸在我的头上、脸上、全身。

这些冰冷，却不及我内心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痛。

我突然想起来，那一场大火中，弟弟趴到我身上，一遍遍对吓得大哭的我说：“姐姐不怕、不怕，没事，有我呢？

我那可怜的弟弟，那比我还小几分钟的弟弟，用他那稚嫩的肩膀，替我挡住了凶猛的火舌，自己全承受着所有的疼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姐姐脱险的消息，带着满足的笑容，孤零零的死在了父母的怀中。

我那一对老实巴交的父母，他们从小就教导我要诚实，可是为了救我，他们却撒下了弥天大谎。

看着自己女儿长大成人，他们满心欢喜，却不敢相认，甚至不敢将当年的真相告诉她。

他们救了一个孩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孩子走向死亡。他们的心中，究竟藏了多深的痛啊！

雨幕中，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一家人在狭小温暖的房间中，父亲温和、母亲慈爱，弟弟紧紧的跟在我身后，一声声的喊着“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