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出生那一阵啊,家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了,我那时候是家里最小的那个。生我的时候闹军阀把西安城给围了,又赶上大旱,城里都没粮食了姥姥家也没粮食了,那时候街边的树都都被啃没皮了。有些人甚至收集鸟屎,把鸟屎晒干之后,用手搓一下,没准还会搓出几粒没被消化的粮食来。”
姥姥不急不慢地开始讲她的故事。
当时为啥要围西安城啊?她也不知道,家里的大人当时也不知道,只知道被大兵围住了,被谁围的都不知道。
但是姥姥地大姨家当时还有点粮,一生下来就把姥姥托付给姥姥的大姨家。其实就是拿姥姥跟大姨换点粮食,当时她的妈妈跟大姨说,
“姐,放在我这里肯定活不了,这孩子你能养活就养活,实在嫌费粮食你就把她扔了吧。”
其实那时候说的“扔”只是大家不想把吃孩子说的太明白,因为这事儿说出来太难听了。城里都没粮了,大家都易子相食,现在的我们是想象不出来当时会有多惨。
“好吧那就留下吧,你放心,我争取让这姑娘活下来。有我一口吃,就不会饿着她,你们晚上人少了再走,小心别叫人给抢了。”大姨有气无力地说着。
到了晚上老妈收了一小袋面扛着走了。姥姥也感叹一下,“那时候的我,也只值这么一袋子面了。就这么大一点。”姥姥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胸前比划着。
当时就算是家里有存粮的大姨家的人们也瘦瘦的,因为围了得有五六个月了,根本不知道这大兵们什么时候走。大姨家有俩男娃,也都是在长身体地年纪,但是没多少吃的,他俩也被饿的又瘦又小。
当时围城的那些兵还把外面种的粮地都给烧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城里的老百姓又不敢出去收粮食,你们收着自己吃多好,这么糟践东西。
在姨家,已经舍不得做面饼面条了,家里剩不下多少粮食,都是做面汤,一人这么喝两碗。大家一天才一顿,省着吃,因为家人口多。姨家俩娃本来应该是最调皮的年纪,结果被饿的没有力气去耍,没气力去调皮了。
磕磕绊绊的过了这么一段日子,本来就已经很苦的城里面的人不知到为啥怎么就又生了瘟疫,不过具体是啥瘟疫也不知道,只记得满大街都是倒下的人,已经没气儿的,还有好多半死不活的,整个西安城都冒着一股死人的气息,好似十八层地狱,好像这不是人呆的地方。
那时候小孩子还没有抵抗力,更容易得病,大姨一家就特别担心出事儿。
“他哒(爹)啊,咱们这还是把娃娃送回去把。”大姨跟姨父这样说道。
姨父猛唑了两口旱烟,把烟斗又在砖上磕了两下,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扶着墙站了起来。
“送回去吧,天天在咱们这放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还都没吃的呢。”
大姨他们怕到时候姥姥出事儿,出在自家院子里,毕竟是妹妹的孩子,到时候埋怨起来可不是好受的。就又想着把姥姥还回去。
正好那天太阳比较好,听说瘟疫都怕大太阳,太阳一出瘟疫就不敢那么放肆。大姨跟姨父就把姥姥抱出门了,为了躲开人多的地方,还背着姥姥绕了好远,到下午才到姥姥家。
大姨跟姨父刚把姥姥抱到原来的院子,发现家里的门根本没锁,姨父就推门进去了,院子不大,破烂的墙上还挂着以前用的篦子。院子里的水缸倒在地上。那时候的院子谈不上乱,因为本来也没几件东西,扫把上的穗子也秃了,不知道是人吃的还是耗子啃的。只留下个被绳皮困住的疙瘩棍子。
“慧芹?”姨父在院子小心地喊着,他不敢喊太大声,怕招来人。“这院子里还有人吗?”
“没人了,慧芹他们早就出城去了”大门那边突然站着个瘦瘦的老头,把姨父下了一跳,大姨也被吓着了,赶紧走开也走到院子里。接着又有气无力地说道“也不知道出没出去,希望是出去了吧,别被大兵给拿着,拿着就给枪毙喽!”
“瞎说,那当兵地也不能是个人就给枪毙啊,再说枪毙不浪费枪子儿啊?”姨父反驳一句,也没多说,就推开屋门进去了。
“是啊,你要我是当官的我也得枪毙,万一把瘟疫带到大营里头,这当兵的全得病了怎么办?那就算当兵地不管,那还有土匪呢?土匪这年头也没啥吃食啊。”那老头见姨父不搭理他又补了一句。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姨父有点生气了,在屋里吼了这么一嗓子。
“别寻摸啦,有粮食人们也不至于出城啊。”那老头在门坎子上坐下了。姨父在屋里面找了几圈确实啥也没找着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这年景也是,还能有啥啊,能活着就不错喽,走吧咱们回去吧。”姨父跟大姨说了一句,又朝老头喊了一句,“你,躲开那,我们要出去!”那老头还不忿了。
“俺又没染病,俺要染病了还有力气出来么?你说咱们这地的先生也是,怎么连他们也不知道咱们这是闹的啥病呢,就看着一个个这大活人就不行了,多热闹的一条胡同,眼瞅着就一个人都没了。”
虽然老头在那这么念叨,姨父又从大姨那边把姥姥接过来,绕着躲着那老头出了门,俩人抱着姥姥又回家了。
回到家,大姨又弄了几碗面汤直接给一家当晚饭了。喝完面汤,姨父在炕上心事重重地抽着烟,等着大姨收拾完东西过来。不一会儿大姨收碗碗筷洗好,放好,自己也坐炕头上。
“你说现在咋办嘛,看着面缸里面快见底了,马上连面汤都没地喝了。”大姨又瞅了瞅那盏小油灯,接着又说“你看着灯油,都没多少了,以后怕是晚上也就啥都看不见了。”说着说着大姨落泪了,姨父看大姨落了泪,自己又猛抽了一口,又叹了口气,
“出城吧,咱们出去吧。在这呆着也是死,出去没准还能有个活路。”
“出得去吗?咱们着有老的小的这么多人!”大姨还在擦着泪。姨父看不下去了,说道“别哭了,哭又有啥用!”说完姨父生气地,一挽袖子出屋了!看姨父在自己屋子前头蹲了一会儿把这袋烟给抽完站起身朝着老人那屋走过去了。
姨夫一进屋就双膝跪倒在爹妈床前,把烟袋锅往地上一拍。带着哭腔喊道,
“爹,妈,儿子不孝,我想带着老婆孩子出城,求个活路!不能带上你们了。”
老爷子,也把手中地烟袋放在桌上,语重心长地说,“不怪,啊不怪。这个年景不养人,出去吧,咱们家能活一个是一个。我跟你娘啊,肯定是不能走的。走了没人给咱们祖宗上香了。”
老奶奶也开始落着泪,下炕来走到姨夫跟前,把他颤颤巍巍地扶起来。
“上宝鸡吧,宝鸡那边咱们还有你姑父他们,去那边瞧瞧去吧。”老爷子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来,塞到姨夫手里,接着说道,
“去了那边把这个给你姑夫看看就行啦,拿好别丢了。”转身又往炕上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跟姨父说道,
“娃啊,你好走,一定要好好地啊,出了城注意点,等过段日子,年景好了你们还回来啊!把咱们这香火,续上,听到没。”
“好的爹爹,孩儿记着呢,这永远是咱们的家,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回来的。”说完姨夫给老爷子磕了几个响头,自己站了起来扭头出了屋子,他不想被老爷子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年景也难倒了不少大丈夫。
第二天太阳刚出来,姨夫就带着老婆跟三个孩子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