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封信

2016年11月20日

亲爱的朋友：

您好！上一封信我们说到了王映月和她的母亲徐瑛子的关系，那是一个强势的母亲和一个女儿之间的最平常不过的故事了，可是说起下面的故事，那我想，却怎么都有些独特性了，它真实的存在过，在我的记忆深处清晰明朗。

王映月在镇上的初中住校，晚上四十几个学生挤在一间小平房里睡觉，两张上下铺的床对到一起能睡三四个人，王映月睡在上铺靠窗的位置，窗户特别大，占了整面墙。夏天倒是凉快，可是一到冬天，那样的大窗户总不会严丝合缝，寒冷的北风从窗子里透进来。宿舍没有温度计，但是到底有多冷呢？王映月早上想倒点热水洗脸，结果暖瓶里也结了冰，倒出了半盆子的冰渣渣，自来水管道也都冻裂了，没有水，她只能用那点冰渣渣搓脸。可是说也怪了，王映月从来没有感觉到冷。

倒是有件事让她觉得又气又恼，半夜里王映月被一泡尿给憋醒了，宿舍里半夜醒来也是另一番景象，有磨牙的，有说梦话的，一切看上去静悄悄的，就算是有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的真真的。王映月再也睡不着了，可是房门到了晚上不知道怎么被人锁起来，而她也不知道谁拿着钥匙，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实在憋不住了，她想到一个主意，她从上铺上悄悄爬下来，拿出自己的洗脸盆悄悄地解决了。她偷偷的观察着别人的一举一动，感觉自己像小偷一样的诡异。到了第二天早上，王映月早早起来，趁着别人没注意的时候，将盆子刷了又刷。她忐忑不安的安慰自己，我这也算是童子尿了吧，童子尿是降妖除魔的好东西，别人都抢着喝咧。

其实，宿舍里经常会被人翻出些脏东西，比如谁谁的床下面有一滩屎，每次王映月心里都能想起那个诡异的夜晚，想起自己如做贼一样的心虚。

再后来门就变成了插销，不再锁了。王映月总是第一个起床，狮子座流星雨的那一天，天还没亮，空气冷飕飕的，这时天上就呱啦啦的下着流星雨，王映月一个人从宿舍里爬起来就往教室方向走，她走路快不敢回头，她走路的时候，总是考虑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这件事。这学校早年是镇上的乱葬岗，地下到处埋着尸体，晚上上课还能从这边地里看见鬼火，老师说那是磷燃烧的火，所以没人害怕，当地都说，这鬼最怕书了，有书的地方鬼就不敢出来。

王映月的记忆里，这狮子座的流星雨简直美极了，她觉得她一生再也不可能在看到那么美的流星雨了，满天的星星一起划过，带着金灿灿的尾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她始终觉得全校也就她一个人看见过。但王映月每次都早起的毫无意义，比如她走到教室后总是发现教室里漆黑一片，连走廊都是黑的，她偷偷摸摸的从大门里溜进去，根据经验摸索着走到教室门口的窗户边上，点起一盏蜡烛。她不看书，也不学习，她只是喜欢这早起给她带来的振奋，也喜欢利用这段时间更加冷静的思考。她始终觉得，在她的心里有一团火，她觉得她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她能改变家里的命运，她能让辛苦的徐瑛子别那么辛苦，而刻苦的精神才能让她头脑清醒。只是她并不比别人聪明。

每周五的两节语文课，语文老师张彩霞说一会检查练习册，谁要是没有做完请先自动站起来，争取宽大处理。这话说完，零零碎碎的有几个学生站了起来，王映月也犹豫着站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她没做完，也不是因为她不爱这语文课，而是她诚实，班上很多人两本都是空白的，也没见的站起来。而她呢，两本练习册里面只空了几个不会做的填空题，这怎么能算没完成呢?

张彩霞看站起来了几个人，再加上课时紧张，谁有时间一个个翻去。她平时挺温柔，从来不怎么发脾气，面对这些没完成作业的学生，她就说了一句话，我管不了你们，你们去找班主任去吧。

于是几个学生拿着作业本子，灰溜溜的去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去了。班主任常德是个四眼，白白胖胖的一脸的严肃，所以很多人都怕他，王映月也不例外。可王映月抱着侥幸心理，她在学校总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从来没有挨过打，而且她是个女孩子，最多被训斥一番，也许最多手面子打两下板子就算了。

四眼常德笑眯眯的，都说笑面虎，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当王映月解释说自己就少做了几个题的时候，四眼常德小眼一眯，嘴角微微往上，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找了个新理由，那就是你他妈的王映月偏科也太严重了，这次期中考试数学100分，语文才考了56分。他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从门后头拿起一个扫帚疙瘩，让她自己把裤子挽起来，朝着王映月的粉嫩的小腿上就是一顿毒打，这顿打倒让王映月想起了徐瑛子。王映月一开始咬着牙不出声，这四眼子常德见她无动于衷，竟然越发来劲了，气的头发都炸起来了，王映月想这就是怒发冲冠吧。

西装革履的四眼常德头发竖起来了，眼镜也打歪了。平日里严肃正经的班主任，看上去像是个十足的虐待狂。

他一个大手按着王映月的小脑袋就往墙上撞，撞一会又把她的头按在办公桌上，然后再用另一只手撕扯着她的头发，想把她揪起来，可王映月头发太短，他有些抓不住就放弃了。他用食指扶着自己的眼镜，却将王映月的眼镜摘下来扔在一边。他一边讲道理，一边还趁王映月不备，就像突然袭击一般，朝她的胸口就是重重的一拳，王映月被四眼常德这一拳打的头昏眼花，她的眼泪一开始还忍着没从眼圈流出来，可是这一圈倒把她给吓哭了，摘掉眼镜以后，四眼常德觉得更得心应手了，他把王映月的腮帮子扇的piapia响，王映月也哭的嗷嗷叫。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代课老师看了这景象吓的作业本掉了一地，赶紧上前劝阻，可这四眼常德却皮笑肉不笑的说，板子不响，学问不长。这是王映月第一次被人扇脸。作为已经开始思考人生的女孩子，也作为已经来了月经的女孩子，她觉得非常可耻和羞愧。无论她怎么疼，怎么哭，那个四眼常德总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他自己打累了。他将所有人都这样打了一圈，然后又轮到了王映月。

四眼常德突然问王映月，你说你牙怎么这么白？是天生的吗？王映月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时只知道用牙吃饭，却从来没想过牙的黑白问题，因为她每天都是摸黑起床，连镜子都不照。她诚恳的说，是啊，天生的吧。四眼常德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天天总爱刷牙，要不不可能这么白？王映月摇摇头，从小到大，王映月连个牙刷都没有买过，更别说刷牙了。可四眼常德怀疑的看着王映月通红的脸，我不信，咱们班的崔春燕牙怎么没你白，比你学习好的田雨欣一口黄牙，肯定没有刷牙。你看你们班就你牙白，你不刷牙牙能这么白吗？王映月没有就是没有。可这四眼常德像是认定了她王映月撒谎，抡起扫帚疙瘩就是一下，你再说你没刷牙？我就不信，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谈恋爱了？扫帚疙瘩又一次落在了那红道子的小腿上，这次王映月没有认输，她咬着牙，直到感觉一切都麻木起来。

四眼常德让她回去写检查，整整两节语文课快要上完了，王映月在门口打完报告，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可王映月脸上因为挨打火辣辣的，泪水哭花的脸上也有些干涩。她没有趴在桌子上看课本，而是继续听讲台上的张彩霞讲作文，这王映月不去摸自己干涩的脸，而是一边听一边笑着回答她张彩霞的问题，张彩霞看着王映月认真虔诚的眼神露出疑惑的表情，那表情在王映月看来，多了几份愧疚，不过，她王映月才不要你怎么想，她知道自己，不会记恨你们这些人，她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任何困难就退缩了。

这个倔强的王映月，最终也想不明白，牙白和学习有什么关系。

亲爱的朋友，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下次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