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木凉走在街上,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阳光下他的眉眼,让人莫名的心安。
微风将他的白色衬衫吹出几层褶皱。他总爱穿白色衬衫,一年四季。木凉很高,走在他身边像是得到了某种庇护。他总是微笑着看我,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像是浑然天成的默契。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看到了秦亦。他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像北方的白杨树那样。他俊逸秀气的脸上驾着黑色的镜框,
目光平视,没什么表情。人潮涌动,他跟着人群的节奏,我却总能从那相同的节奏里找出他那颗随旋律跳动的音符。
“秦亦……”我小声默念着。
“喜欢就去追啊。”一边的木凉温和的笑着。
“不……”我怯懦的答道。
“那就默默喜欢着,这样也好。”木凉轻声说着。
是的,这样的方式才最适合我。
心理老师在讲台上喋喋不休,耳朵里满是弗洛伊德和各种各样的词汇。旁边的木凉覆在桌子上睡着了。视线不自觉的缠绕在秦亦挺直的脊背上。他坐得很端正,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时不时的在书上写写画画。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我仿佛能听见他落笔于纸上的沙沙声。
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雨丝总是若有若无的牵动路人的发丝。靠窗的位置,奶茶的气息浓郁而甜蜜。透明的大落地窗上凝结着水雾,恍如将这里与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你在忙吗?”我吸了一口奶茶,在微信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发消息过去。
他是“爱后余生”,在手机里我唯一聊的长久的人。半晌都没有回复,他一般都不会秒回,但我还是握着手机等待。
爱后余生:“在休息。”
手机微震,这次他竟回的这么及时。
“M小公举怎么样了?”我问道。
M小公举是他喜欢的女孩子,我们日常的聊天中很多话题都是围绕着M小公举的,我也常帮他出谋划策,他却一直不太开窍。
“遥遥无期……”他发过来一个笑脸,我也跟着它笑。
我想象着手机屏幕的那一边,爱后余生苦笑的脸。没来由的开心,像自己的一场恶作剧得逞了一般。
我自然明白,有时候笑脸表达的并不是微笑,它的背后往往藏着很多东西,只是表面都难以察觉。有些人喜欢用微笑来隐匿无奈、落寞、伤痛,总是笑着以为骗过了别人,华丽外表下的鲜血淋漓,自虐般的逼迫自己故作轻松。哪怕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只是我看懂了,但不会不解风情的点破。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又何必揭露别人的伪装?
这个世界上,谁不是个可怜人呢?
“不知道你这个榆木什么时候开窍。”
“已经春天了啊。”他叹一句。是提醒我春天到了树要发芽吗?他这棵榆木也要发芽了?
“是啊,于是榆木先生你要发芽了吗?”
爱后余生:“你想要给我施肥吗?”
“我可以理解为你想泡在粪堆里吗……”
爱后余生:“……再见!”
“好走不送。”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随手发过去
我们的聊天有时候能持续很久,有时候却只是像这样几句调笑就终结,可我还是觉得每次和他聊过后心情会变得很好。
微笑着翻看聊天记录,笑容不自觉的又加深了一层。
爱后余生,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我们偶然认识,刚开始只聊了几句,我以为他会像多数人那样不超过一个月就杳无音讯。我们都是路上的过客,谁也不会把谁当回事,只是偶然的加了好友聊起来。日子渐渐过去,漂浮在表面的东西会很快随水流远去,你惋惜或是漠然,它都会离开。但有些东西却能沉淀下来,而沉淀下来的往往都弥足珍贵。
物是这样,人亦如此。
“木凉,你说秦亦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从奶茶店出来,我漫不经心的问着木凉。
“大概是那种气质很好的女孩子吧。”他笑着答道。
“可是我不属于气质很好的那种唉……”我叹息一声,不知掺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你不是还有我呢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木凉笑着说,字里行间透着的温柔,嗯,很安心。我曾经从不相信永久,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可此刻木凉说这话的时候我却没有觉得没有任何违和。
与矫情的甜言蜜语不同,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透出的认真与坚定。或许只有木凉能让我如此深信着,坚定不移。
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繁华的都市里穿梭。交叉的十字路口满是车子和人群。我们混在人群里,融入这个临时的集体。我们走走停停,绿灯亮了,马路上的车打着喇叭催促着,那种喧嚣让人产生一种满足感,鲜活的气息。
我们路过了一个地方,斑驳的围墙上不知被谁涂上杂乱的颜色,勾画着的怪异的线条不能表达准确的意思。爬山虎的藤蔓沿着墙壁攀延向上,不知哪里是它停止的尽头。
那是我曾读中学时的校舍。它标志性的建筑是最高的那座教学楼,楼中央有很大的钟,当年每到中午十二点都会敲响,不知现在是否如旧。视线再想向上,却像是被什么压抑着。
“走吧。”木凉?
“嗯,走吧。”
像一句蛊惑,眼前的校舍随着脚步渐远淡出我们的视线,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了很远。
天色渐暗,我们才慢慢的踱回家。
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我看着眼前不完全的黑暗,一时间像是被什么戳中了最敏感的神经一般。疼痛、酸涩,洪水一般的漫延开来,吞没了我的所有的镇定。
关门,顺着门边坐下,屋子很安静,黑色是一种没有什么生气的颜色。
恍惚多年前的一个场景,回忆像潮水一般涌入。
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母亲独自坐在沙发上,隐匿在黑暗里。
“你怎么不开灯?”一边打开灯,一边问着,心里像是坠了石头。
“你说我怎么不开?你看看你的成绩!”
我无言,这不是我第一次考砸了。只是我觉得我已尽力。我的世界一直都是两点一线,我努力的做每一道题,从不偷懒。我不会走捷径,对于我这样的人,是没有捷径的。很早以前我就明白这个道理。
我有时恨自己的木讷,恨自己不够机敏。可却又无可奈何。每个成功的人都需要莫大的努力,我承认这点,可也不能否认,有些人就算努力了也成功不了。
“同学叫我出去一起复习,我……”
“一起能复习什么?你们就是凑在一起耽误时间!一天到晚不知道学习就知道出去玩!”
“我……”
“咱们家就是普通人家,像你这样不思进取将来等着父母养你!你真觉得父母能管你一辈子?那我们死了怎么办!”
“……”转身回房间,所有的话都顺着喉管咽进肚子里。
“你还说不得了?我和你爸现在这样不都是为了你!简直是畜生!”
翻看课本,随意地一页,想逼迫自己将眼前的字装进脑袋里,门外的骂声愈演愈烈。眼前的蕴起水汽,渐渐地模糊起来,滴落。书页染开一片水晕。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一天睡得那么晚!作业做不完就别做了,影响白天听课。一天到晚做那么多作业一点用的没有,考那么差!”
算是终结的句子。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团,用一张面巾纸捂住脸,隐去所有的抽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再也哭不出声音。
身体颤抖的厉害,纸巾也数不清浸湿了几张。明天还要考试,今晚本来精神不错,母亲却在门外骂了两个小时。
本来想说,同学叫她出去复习,她回绝了。可是,面对一浪高过一浪的咒骂,竟像是失语了一般说不出半个字。胸腔里像是堵住了什么,闷得生疼。
你不应该是我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你不信?为什么我难过的时候背后捅刀子的人是你?我不在意别人,别人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只是你,你是我的亲人啊!
你明知你的一句话就能让我溃不成军,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让我世界里最后一根支柱彻底崩塌。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的那个人会是你,你从不理解,从不安慰,你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可以把所有的愤怒都向我发泄,然后畅快淋漓的进入梦乡。而我,却像是活在地狱里。
长期的睡眠不足导致大脑像是要炸裂一般,我躺在床上,身体疲累神经却还是得不到放松。我知道明早眼睛一定会肿的睁不开,也知道这次考试一定又会考砸,只是我无力改变,我确实是很累了。我难能可贵的空闲竟是躺在床上大脑不受控制的想者各种自杀的方式。
这个世界,陌生而遥远。我的生命,毫无意义。
最可悲的事,不是你终日劳累难以承受艰辛,而是你内心荒凉孤独无依。
你走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沾不上一点烟火气,你想要诉说心里话却找不到合适的人。所有的一切只能你自己一个人承受,你的生命只剩压抑,你的天空只有灰色,你的世界里没有人懂你。
你疲惫不堪,你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只是你的外表却还是和正常人无异。你想高声呼救,你想说你受伤了,你得病了,只是你们都看不见!可事实上并没有人在意。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改变,你还是你,普通正常的你,毫发无伤的你。
越来越多的恐慌,我倒在木凉怀里,紧紧的拥抱着自己。
“还好有你一直陪着我。他黑亮的眼眸在黑暗里发着特殊的光芒,我在黑暗里看清他的表情,温暖的像太阳一样。
只有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陪伴着我,只有你从来不管我的对错,只有你一直没有放弃对我的执着,只有你一直不论何时都能给我一个温暖怀抱。可是有些话我没有办法和你说,就算告诉你我也得不到丝毫的释然。
门口传来钥匙与锁契合的声音,后背传来一阵凉意。
“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哦。”轻声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调。
“我今天见到薇薇的妈妈了。唉,薇薇那孩子真可惜!要是还活着现在也上大学了。你们以前那么好。”她一边放着东西,一边自顾自的说着。
走进房间,路灯从窗里透进来。看远方,明灭的灯火,不知为何静的让人发慌。再看一眼天幕,今夜无月。整个人失了重心般倒在床上,蜷缩成一个安全舒适的姿势。
“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又要考试了好烦哎。”
“从前有一个果冻,有一天它在路上走。走着走着它说就说‘哎呀,我的腿好软啊!’哈哈哈……”
“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啊啊啊啊……你耍赖!这次明明轮到你开门!”
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尽是我失掉的曾经欢愉的景致。
我曾觉得自己局限在一个很小的地方,眼里的世界很大,前方的道路很远,总有一颗充满热血怎样也不肯服输的饱满的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生命开始褪色。身体渐渐长大,我终于从那个小小的象牙塔里刑满释放。象牙塔的外面,如想象中的一样。世界依旧很大,前方的道路依旧很远。我满心欢喜地狂奔,生命是我的,青春是我的,未来是我的。美好得不真实,仿若拥有了全世界。
只是跑着跑着,心却空了,载满疲惫与伤痕。勇气被抽离身体,大概是作为走出象牙塔的代价。我跑的太远了,远到我再也记不起回去的路。
当你发现所有的幻想都只是幻想,当你发现你对于这个世界不再有新的幻想,那么你就会陷入深切地悲哀。你为自己的生命唱一首挽歌,却无人来应和。
我曾自以为逃过了那不再犯傻的年纪,却不知无形中我也丢掉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将一切消磨殆尽的时间,只有一点残存的缝隙让你得以存活。人们常说,时间会磨平人的棱角,最后我们都学会圆滑处事。只是在变得日渐完美的过程中,我们却丢掉了最初的东西。最初纵有千般不是,却与生俱来,纯粹而珍贵。
书桌正中的抽屉,很久没有打开。再打开的,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小巧的录音笔静静的躺在抽屉底部。
“我是薇薇,今天是我们冉冉的生日!作为冉冉同学的男朋友,我郑重宣布,冉冉同学十六岁啦!”
“我是薇薇,今天我们去春游了哦!今天和冉冉一起抓鱼了,冉冉超厉害的!”
“我是薇薇,今天第一次面基,好激动!”
“我是薇薇,今天……”
戴上耳机,一条一条的听下去,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强烈的酸楚蔓延开来,胸口闷得生疼,喉头呛出血的腥味。
突然像着了魔一般关掉录音笔,最后一段录音是我不敢触及的禁忌。
那样的疼痛,一次足矣。
隐忍是沉默的撕心裂肺,就像无声电影,痛到极致也听不见声音。只是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消失在许多白色的纸巾里。静默的擦干泪痕,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