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似乎生来是而且一直是永远是杀手。
我似乎没有情感,没有意识,没有痛和快的感觉,我只是一切利刃的持有者,剑是我们的延长物,我们是主人的工具。我们只会杀人,从不问为什么杀人,失手就自杀。我们没有欲望,饿不死也渴不死,任何东西都是我们的食物,我们没有笑容和眼泪,即便有那也是杀人的器具。我们是夜行物,光对我们来说是天敌,夜有多黑我们的眼睛有多亮。
这是你们的天职,上帝造生你们于世就是杀人!我们的主人常常这样训导我们。我们的主人是个商贾,他讨价还价,买卖天下,天下金银尽归于他,他似乎感觉到一个新的王朝要诞生,甚至连王气在何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片古老的土地西北部有天子气,成五彩龙状,他每次都对我们这么说。
于是他率我们其中一部分去西北部,其余分散各国,以应变故。
我被分到一个国,这个国的人身材高大,我化身为一名游侠,慷慨闹市中,袒衣吃酒,结交各路人物,他们之中许多人在历史上都建立功勋,我想现在民间仍有他们的传说。我接触到了“真正的人”,这是我的性格发生了变化,起初我不会笑,现在会了,笑是发自内心的,世间只有这样的笑才是真正的笑,其余的都不是。我有一个朋友,真的,我有了朋友,很穷,老妈妈受苦,他在我面前哭,我也哭,这是哭。作为一名刺客,我们有没有利刃都在其次,关键是如何杀人,但有比没有胜算更大。那天我走过白桦林,去造访一位铸剑师,我一进他的家,他就说送客,我以手抵住其颔,他不说话。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杀手!
那还不给我铸剑?
他又开始沉默。
我的手在发抖,剑陡然落地。
你的前世是名铸剑师,王用你的剑消灭了一个朝代--商。你也死在王的剑下。后来你再生为眉间尺,为父报仇,挥剑割下头颅。此后你不断已被杀的身份降生于世,今世你注定是一个杀手,杀许多人,你杀了我吧。
听过他的话,我笑了笑,心中很释然,反身而回。我走出十步,忽听利刃撕破皮肉的声音,回首间铸剑师倒在血泊中,瞬间铸剑师的家与刚才见到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声音在颤抖的回环:这是宿命!这是宿命!我看见一团黑影那黑影跟我很像,显然是受过训练。
我要摆脱这宿命,我要除去这生来就背负的罪名。我去帮助弱者,去跟强盗打斗,可是别人还是叫我刺客刺客,因为善良人眼中只有是刺客才有这样好的剑法。原来叫我大侠的人和朋友也离我远去,剩下了我自己在荒郊野外住着,我是刺客,这洗不去的恶名。我要变节的消息被主人得知。其实我一直感觉背后有一双鹰的眼睛在盯着我一举一动,我知道这是心魔作怪。主人派许多人来铲除我,皆被我铲除,无一生还,那一刻亦侠亦杀手。于是各处太平,主人大怒,飞鸽传书唤我归去,我回书不归。
我隐姓埋名乔装打扮,行走在山林乡野之间,许多年又许多年。
那日我神清气爽行于细柳之下,忽听柳林深处有索索的声响,来者有敌意,白光闪出,是一白猿,伸手夺剑,身法快疾,我追身向前,不见踪迹,无剑我满身释然,这个白猿!这个白猿就是传受越女剑的那只白猿,可是我没时间见到越女了,还有那传说中的西施。
不知几时,主人又传书于我,他总能找到我。他说自己在危难之中,愿我念旧恩援他于危难。我且信且疑,还是去了。那个国真是天下至富,金银何止如山,兵阵谨严,万军如一,我深夜飞身上宫墙,飘然下至主人住处。多年不见,人已老去,但豪气仍在。如何得脱?君负我背,我背君出。他依言,倾刻,我已游走出京城,在西郊与主人别,主人问我何去?我不知道。他大笑,策马而去,不知所往。
知道我们的是后人,我们对自己往往知之甚少,何时我与谁握手而逝,那支时光之箭射穿我的胸口,开出一朵美丽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