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寻画(24)神童吴敦
宗喜鹊进齿轮厂二年了,大家都叫她喜鹊。喜鹊姑娘长得好看,人朴实大方,从领导到工人都挺喜欢她。她工作踏实,任劳任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暗自下定决心争取早日入党。她经常受到车间领导的表扬,因为她不但表现得好,还是革命烈士宗兆雄的女儿。
一九六〇年八月下旬,星期天下午,喜鹊母亲姜春花拎了十几岁烀熟了的苞米来看她,那时正值是国家困难时期,人人都觉得吃不饱。熟苞米的香味太诱惑人了,离老远就闻得见,喜鹊大方,一个寝室的不用说一人一穗。闻到香味忍不住开门查看的,她也递过去一穗,不大一会儿十几岁苞米就剩下两穗了。单身宿舍里正好有一张空床位,姜春花在这住了两个晚上,吃了四顿饭,花去了喜鹊一斤四两食堂粮票。
可了不得了,离发粮票的日子还有一天半呢喜鹊没粮票了!怎么办?只能管刚领到粮票的人借(因为人多,领下月粮票不在同一个日子,从26号~30号),喜鹊领票的日子是29号,她只能向26号到日子的工友借,那年月借别的都可以,就是借粮票有点难,因为借给你了没准自己就得挨饿。有个26号领粮票的人,由于吃过喜鹊的苞米抹不开情面便借了她一斤。干农活出身的喜鹊饭量大,晚饭四两,第二天只有六两,三顿饭每顿二两哪儿够?饿得她胃直抽筋。第三天粮票到手她便饱吃了两天,本打算在后面的日子里每天减一两将窟窿堵上,偏赶那些日子活重,按正常吃都吃不饱怎么还能减一两?
头一天减一两,第二天就得加二两,结果越减越饿,到月底傻眼了,不但亏空没补上欠帐达到二斤了!没办法,还得借。两个月之后,借她粮票的人不想借了,到月底便有意躲着她。
喜鹊是个争强好胜的姑娘,极要脸面。查觉出对方的意图后她来了犟劲,心想,你们就是主动借我也不借了。
宗喜鹊请假一天,接下来是礼拜天,她决定两天不吃饭,只喝开水泡酱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她难过地想:我的命咋这么苦?父亲搞革命早早地牺牲了,从记事起就受继父的呵斥,家里有好吃的从来就没有她的份,只能看着弟弟妹妹吃。母亲胆小,听任继父大声骂她“土匪的种”。后来她成了烈士女儿,回到爷爷奶奶身边后,过了五年扬眉吐气的日子。不幸的是去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她赌气地想:不就是两天吗?我看能饿死不?饿死拉倒!
下午,车间工会小组长董建功来了。他带来了一罐小米粥、两个馒头、小半碗炒咸菜。
董建功说:“我是中午才听说你断粮的事,食堂已经关了,这是我从家骑车给你带来的。别躺着了,快起来吃吧。”说着打开粥罐将小米粥倒在床头小桌上的空碗里。
喜鹊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现在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见有粥和馒头也顾不得说客气话,翻身坐起来端起粥三口两口就喝了大半碗。缓了口气后,她说:“谢谢你啊,建功,这饿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董建功说:“慢慢吃,你这人也真是的,断粮了怎么不跟我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家还是比一般人家要好一些,多了拿不出,三斤五斤还是可以的。”说着掏出五斤地方粮票,放到小桌上。
喜鹊望着细眉长眼的董建功,感激地说:“谢谢你!董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还是那句话,你父母都是局级领导,你又是复员军人。我就是一个农村姑娘,小学都没毕业,没有爸,妈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你说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结亲?”
董建功说:“你又来了,怎么跟你解释你才能明白呢?你是烈士的后代,我们家怎么能小看你?我妈真不同意的话那是她的事。我自己的事我做主,一结婚咱就搬岀来过,她管不了我。”
今年过年,继父家她不愿意去,只好去新婚不久的哥哥家。在省交通局当小车司机的宗汉光对妹子挺关爱,但喜鹊还是觉得没有在自己家随便,说话办事得注意嫂子的脸色。这期间车间的工会小组长董建功向她求爱了,她没有明确表示同意,因为自己现在是孤儿,建功父母都是大干部,她觉得自己不配。
正月十五董建功非要拽着她去家里见见父母,喜鹊想去一趟也好,看看他父母是什么态度。董建功母亲江小嫚对儿子的准女友很客气,问这问那,当得知她是宗兆雄的女儿时登时变了颜色。
徐胖子死的时候儿子太小完全不记得,他虽然知道董志刚是后爹,可后爹现在是公安分局局长,有光荣的革命历史,所以儿子没有追究谁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不追究不代表没有隐患,谁知道今后会不会露馅?
江小嫚考虑得比儿子远,于海山和她编造的那个故事已经成为不可更改的历史。一旦儿子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被喜鹊父亲打死的,会怎样?还会和喜鹊好吗?再有,一旦喜鹊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抛弃母亲,和另外一个女人有过五六年的地下夫妻关系,这个女人现在又做她婆婆,她会怎样想?会不会对我产生怨恨?总之,有些麻烦。好姑娘有都是,为什么偏要娶她呢?与其将来惹口角,还不如现在拒绝来得干脆。于是她客气地对喜鹊说:“姑娘,今天建功他舅家有点事,我得过去,你们聊吧。”
董建功实在搞不懂母亲是怎么回事,事先说好的在家做饭怎么走了?这跟下逐客令有什么区别?
董建功确实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小时候问母亲,江小嫚说:“你爸在你一岁的时候就死了。”长大一些再问:我爸是干啥的?得到的答复是做卖买的。他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后来长大了,明白小时候家里常来的那个干爹“马老大”(宗兆雄)和母亲在暗室里干什了。尽管如此,董建功对母亲还是一如即往的关爱,人常说:儿不嫌母丑,更何况江小嫚不但不丑还十分漂亮呢?
复员回来后他又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关于母亲和市领导的绯闻,有些话太难听,难听得没法重复。
当然,这些都是下面群众私下里的议论,组织上并不掌握,由于江小嫚在反右斗争中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工作也还有能力,运动过后便被提升到局里任副局长。那几年江小嫚春风得意,虽然年过四十,但由于保养得好,反到比年轻时更加风姿绰约。
从董家出来,喜鹊便打定主意绝不和董建功搞对象。建功妈一看就是势力眼,哪有这样对待儿子的女朋友的?分明是不同意。
从那之后,不管董建功怎么跟她赔小心,她就是不松口。可是今天,在饥饿面前,在别人不愿意借她粮票的时候给她送来了吃的,还有五斤粮票!这可真让她为难了。
她知道董建功对她是真心,可他母亲呢?他母亲为啥是那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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