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上了车,和爸爸道了别。沸腾的551没有安静,上一分钟投完票钱,下一刻所有人,行李,箱子,便同车里的一切化成了蒸汽,文文进入了车中,车厢里再也塞不进一只皮箱。
“快点,快点,往里走。”“侧个身。”司机边盯着投的钱一边不忘教育乘客。
文文急急地向爸爸挥了下手,唯恐站久了挡住道,司机会跳脚。文文把住后门的扶杆站好。车门无止地向内倒人,551如一只无餍的怪兽,庞然大肚没有尽头。车窗上结上了冻霜,白濛濛,被抹上一层冰糖沥成的薄薄的冰花。只有从孩子指印留下的小圆圈能看见车外,只一点点。外边又是一班排队的人,或灰或黑。或提着行李,或扶着父母,一边跺着脚。车越来越满,挤在人中的文文全然看不清窗外了。前车不走后车不来。等待,等待,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
约莫十分钟过去,司机还没有发动的意思。文文庆幸自己直接上来站着了,要座位坐是要排队的,那说不准还要等多久。十二月冰城的冬天,沁出的眼泪一溜烟就化成了冰。
“能不能走了,我两腿走都到了。”“表坏了吧,车钥匙给我。”等得太久,乘客们零零碎碎地散着怨念。等就等吧,爸爸走了,这里又是陌生的。回学校那么早做什么。爸爸应该到候车室了。
最后上来了四个人,扛着两个化肥袋子拎了一串提包,顶三个人。文文这地方站不得了。文文解下书包提到身前。 推着钻着靠着让着,又被挤到了另一头。门关上了,车一震,一晃,站在文文前的人左摇右摇,正正好好露出了一个缺口,能看见窗外。虽然只有一块,对于目中只有别人后背的文文,世界不再是实芯儿的。
窗子缺口里有个人,是爸爸!爸爸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两手兜在一起缩进袖子里。挎着空空的行李袋。无言站着,一偏向别处望望马上转回来,看着车,帽子都快把眼睛给遮住了。绕了几圈都没见到自己吧。爸爸没看到自己,文文看见了爸爸。那么冷等着车干嘛呢?爸爸不年轻了,岁数上来了,这几年也胖了。而且胡子这两天没有刮,混着嘴里呵出的热气在天寒地冻里,黑黑的看不清。
任凭车内喧嚣沸腾,车终于开了,真长,这扯不完的一寂,爸爸应该转身去车站了。
扶着旁边的靠背,文文使劲回忆这两天,爸爸在冰市的这两天。文文猛地一颤,车不要开了,车不要开了,回去,回去!往回走啊!调头向后,爸爸还没走。我要找爸爸去,爸爸别回去啊,你回去了这里还有谁这样爱我呢?别走,别走啊!公交随马路下泄,车里的人一颠一簸,不能回去的。
车还是停了,没有爸爸的地方,教人一时间转不过来这变化。文文这两天不太舒服,回宿舍不久就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一看表,四点。糟了!昨天爸爸上车前也没给他打个电话,有点太能睡了自己。文文责备自己,唉,错过又错过了。
刚开机就是一条未读短信。
“哈喽喂,大丫此时你可能已进入了梦乡,但老爸还是要感谢你,老爸在哈期间受到无喂不至的关心与照顾!我姑娘长大了!老爸特高兴,补上卧铺了。”
文文的心一下就窝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哭了。这两天文文不停地责备爸爸为了堂姐的病来一趟不值,自己本身也是五十多的人了,爸爸不过误拿了宾馆的杯子,自己就冷漠得近似虚伪。而爸爸连卷饼都要给自己卷,吃得饱饱地还忙着问自己吃糖葫芦么?吃棉花糖么?小金鱼找妈妈,不正是你看的?背了一兜子奶酪牛肉干来看自己,挎着空空瘪瘪的袋子回去。
文文将这短信反复看了十几遍。不再爱挑错看爸爸把无微不至的微写成了喂。学校不再冰冷,在这世界上,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自己在什么地方,反正文文知道,总会有这么个人,念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