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20世纪的晴雯,又遇上了“贾宝玉

​最近在看严歌苓的《一个女人的史诗》,讲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因为丢了一件绿毛衣,怕挨妈妈满街揍而离家出走去革命。

噢,那是1947年的事情了。

这个女孩子叫田苏菲,天生外向,率真不怕羞,说是去革命,实际上她被推荐加入了文工团,成日给战友和老百姓表演节目。

唱了无数遍数来宝,演了好多个小角色,总之,像万金油一样,哪有空缺往哪补。

不过,不到两年,她也可以演起主角来,演《白毛女》的喜儿,演《刘胡兰》中不畏死的刘胡兰……

田苏菲被首长都汉看上了,这个首长是红小鬼,做红小鬼之前是乞孩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田苏菲是个好命的,首长官运很好,被他看上就是一步登天了。

但田苏菲可不这么想,她看中了政治部的欧阳干事欧阳萸,一个美男子,符合她的幻想:头发要多,眉毛要整齐,眼睛要多情,个头要高挑。

欧阳萸还学识丰富,容易脸红,说话时两眼水灵灵的,让田苏菲恋慕得受不了。

不过,这么个干净模样、玉树临风的人,生活自理能力为零,但这又算得什么呢,帅就够了呀。

于是,小菲向他借书、为他背字典、政治课上偷溜出去给他洗被子。

<1>

到下半堂课,小菲溜出去,试试晒在院子里欧阳干事的被单,还有一点潮。不过缝上也无妨。小菲做事快当,只是事情做得都不怎么漂亮,绗被子的针脚有三寸长。她套好被絮,想到欧阳干事这天晚上躺进去,满鼻子是小菲洗脸香皂的茉莉花味,加上小菲手上防裂的蛤蜊油味,明一早他和小菲,就是另一个开头了。她把被子原封不动搭回到被包带上,小菲拉住左边的辫子绕了绕,又抓起右边的辫子咬了咬:不久就是欧阳干事知道小菲心意的时候了。

小菲一愣。不过她觉得欧阳干事专门跑过来跟她说句话,已经够让她魂飞魄散了。管他说的什么,她反正什么都听得进。她问他:“你昨晚被子湿了吗?”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文工团的人叫小菲去唱小合唱,手风琴已经拉开了。小菲看着欧阳干事追队伍的背影,看着他进了行列。他居然毫无察觉。小菲两脚在冰冷的水里泡得鲜红,棒槌捶酸了胳膊,就为他能睡一个香喷喷的被窝。没人知道小菲溜出政治课课堂去干了什么。连他本人也完全不知道。这个呆头呆脑的少爷啊。小菲在晚年会想到这一天,这一段时间,想到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怜爱就致命了。崇拜加上欣赏都不可怕,怕的就是前两者里再添出怜爱来。晚年时小菲想她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这一刻看着欧阳萸走去的身影更动怜爱心。她在年轻和中年一直看不透这点,总认为她爱他风度、才华、相貌,崇拜他学问渊博,欣赏他愤世嫉俗。但她对自己真正悟透,要在白发丛生、撒谎撒得不错的时候。

<2>

而欧阳萸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他喜欢田苏菲的单纯,但他更喜欢的是含蓄、优雅、清丽脱俗的才女。他年轻潇洒、风度翩翩,应对女人有自己的招数,哄得一个个心花怒放,都不会远离他三步。

田苏菲拒绝首长都汉,拒绝的是世上的权势、地位,去追寻爱情,但却把少女心寄托在了错的人身上,她的未婚先孕促成了和欧阳之间的婚姻,但两人之间的差距注定了这是场悲剧,婚后欧阳的不断背叛,田苏菲的尽力遗忘,成了一个死循环。

一时糊涂

等她转过身,他把她抱了起来。小菲像只乖猫,偎在他怀里,让他把她放在他床上。小菲成了第四亿零一个。

她后来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从她为他偷偷拆洗被子,到给他“我想嫁给你”那白纸黑字的傻话,他始终明白。

他不必去拆开包在书外面的报纸,去看那张字条,也明白她怎样向他冒死冲锋。

在他的远亲近亲中,十几个表妹妹堂妹妹都是小菲。

他集狷狂、柔弱、放荡不羁、细致入微于一身,总让女性对他措手不及,激起最大程度的性兴奋和征服欲。

她们大部分在归于现实后会放弃他。做起长远打算来,他没有实际益处。

读了些书的女人心里都密藏着一份祸心,她们与他梦里私奔,魂魄偷欢,以满足这份祸心。她们不在乎“剃头挑子一头热”,只要他暧昧一些,不时赏她们一点体己感觉就可以。因为她们知道他那头热起来恐怕是真危险。他不是她们白头偕老的选择。

只有少数像小菲这样万死无悔的。

婚后家里撩妹

晚上家里常常门庭若市,一群年轻诗人飞蛾扑火,越骂越舒服似的,请欧阳萸推荐音乐给他们听,也请他介绍诗或书给他们读。最常上门的是两位年轻女诗人,一个是纱厂工会干事,一个是医院宣传委员。冬天宣传委员在屋里也不肯摘大口罩,两只长睫毛大眼睛扑闪闪地听欧阳萸说教。纱厂女干事大大咧咧,上了楼先找小菲胡聊,再去坐欧阳萸书房的弹簧椅,一坐就把屁股长在了椅子上。小菲实在忍无可忍,有时会进去说已经十点了,电车快停了。或者说欧阳萸你一谈话就抽烟抽个没完,能不能少说两句?!

等客人一走,欧阳萸就问她:“教养呢?”

小菲的话也比较丑陋。她说他过什么贾宝玉瘾?就守着一个暴牙一个大屁股?!他问她怎么知道那个女宣传委员是暴牙。她说假如她小菲长一口那样的暴牙,也会戴个大口罩去勾引评论家。

欧阳萸的脸又通红了。“人家什么时候勾引过我?”

“算了吧。你对所有女人的勾引都心知肚明。不单明白,还暗中助长。有女人围在身边多开心?多满足虚荣?还都是女才子!”

欧阳萸不说话了。他最治她的一手就是不说话。

<3>

他是真的不在乎

睡觉前小菲问他:“你妒嫉了?”

“妒嫉?妒嫉谁?”他从正读的书上抬起脸。

“都汉。”

“十几年前有一点。现在想想真他妈的!”

“你现在怎么这么粗?”

“我吗?”

“动不动就国骂。”

“噢。”他脑子已跑题了。

过了一会,她又说他肯定是妒嫉了。他“唔”了一声。她说何必要掩饰呢?妒嫉是正常的。他烦了,说:“我他妈的嫉妒那个老头子干吗?!”

“那你嫉妒小伙子吗?”

“你怎么回事?”

“要不要听一件肯定让你妒嫉的事?”小菲心里一阵阴狠:看你对我无所谓!看你脱俗!

“我想读会书你都不让我清静!夫妻十好几年了,你他妈的还是纠缠不休,我告诉你,我不会妒嫉,我不正常,行了吗?”他穿着白棉毛裤白棉毛衫跳起来,走到窗口,扯开窗帘。站了一会,他顺手抓起床头柜上一杯剩茶从头顶浇下去。

这不是妒嫉是什么?他妒火中烧,需要凉茶来扑灭,他嘴还硬,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证实他没有世俗情怀。

“妒嫉怎么啦?我一天到晚妒嫉你!只要看不见你,我就妒嫉你学院里每一个女人!我不羞于承认!”

“我从来不会妒嫉……”

“连我和我们团里的男演员恋爱你也不妒嫉?”她冷笑,暗杀成功了的女刺客那样冷艳歹毒。

“你不要把戏演到家里来。”

“你以为只有你是有魅力的,走到哪里迷死一群女人?告诉你,比我小六七岁的男人为我丧魂落魄!”

她使劲看着他醉得红喷喷的脸,有一点挂霜的头发上爬满碧螺春的叶片。她不允许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变化逃出她的观察。他确实不惊奇。看来他不是头一次知道她和陈益群的事。他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提到过它,也没有为它改变对她的一贯态度。从他们的房事就可以断定,那桩事没有影响他对她肉体的需要和渴望。

“我们停止说蠢话,好不好?不然你就要无止境地无聊下去。”他说。

“你以为我故意刺痛你?”

“我困了。”

“团里不让我演主角,你打听到为什么吗?没打听明天打听打听去!就因为一个年轻男人追我,把我追到手了。”

她看他的脸上只有烦躁。被人打搅得无法睡觉的那种单纯烦躁。他还用打听吗?他本来是圈内人,这座小城市里的人相互间没有绝对陌生的,你不是他的熟人,弄不好你的岳母或你舅子或你上司就可能就是他的熟人。七拐八弯,谁和谁都沾亲带故,去小吃店买几根油条老板娘会把你邻居家昨晚的新闻告诉你。所有新闻、丑闻的传播渠道都惊人地畅通,顺道还要裹夹上色彩和滋味,传到欧阳萸耳朵里一定生动无比,丑陋不堪。方大姐那么护着他,能在这样的关头不和他姐弟一番,该替他出气的骂几句,该为他舔伤给几句安慰,再包办一下他私人生活的安排:看在女儿分上,婚就不要离了。

“不要再无聊下去了。求求你。”

欧阳萸是真的不在乎田苏菲,因为打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她,认为她俗气,配不上思想高尚的自己。

对于他来说,田苏菲只是他女儿的母亲,只是偶尔一起生活的女人,不是金风玉露,不是他的解语花,不是他的蜜糖和至宝。

所以,哪怕田苏菲报复性地出轨,对他也毫无干系,因为他知道,自己招蜂引蝶的体质总能吸引来相配的人,田苏菲她算什么。

而田苏菲呢,要忍着,要看着,要宽容大度,愣是滋生出母性来,坦然地接受丈夫的背叛,表现出一种平和、豁达和大爱。

看见他伤痛、难过,她便痛苦地无以复加,为自己出轨而自责,为被灾祸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的他,爱猛烈地发作,每天搭长途汽车深夜到乡下塘里抓癞蛤蟆,两只裤腿糊着臭泥,一双赤脚沾着水草,可她的好他都看不见。

欧阳萸像是20世纪的贾宝玉,有一副好皮囊和一点学识,女人缘好的可以,但却不像大观园那般过得富贵。

田苏菲类似晴雯,漂亮轻狂,横冲直撞,又憨头憨脑,台上闪闪发光,可台下却没有她爱的人,晴雯撕扇子是千金难买爷高兴,而田苏菲选择嫁给欧阳也只选钟意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到多少占了一点。

这样的两个人捆绑在一起,谁都不快乐。

我一路看得心疼,因着镜花水月,一个少女被搓磨成了这副样子。

也许严歌苓更想表达的两性之爱中的母性光辉,但这种不对等的关系摇摇欲坠得可怕,还不如洒脱一把推倒积木,重新来过。

何必活成一部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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