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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DAY-跨越宇宙，寻回你
Record 1-离航
“你真的要去么？现在还来得及。”
耳边传来朋友的声音。
“我要去。”
他躺在座位上回答。
“那祝你好运吧……”
他闭上眼睛，狭小的空间内异常寂静，但他知道，一切正在启动，暗暗待发。
“离航3307号，点火指令准备。”
“5，4，3，2，1，”
“点火！”
强烈的颠簸传来。
助推器分离……
一二级火箭分离……
二级发动机启动……
二级发动机分离……
Record 2-最后的声音
“离航3307号，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离航3307号收到，离航3307号收到。”
他快速检查了仪表盘，似乎一切数据正常。
“好的，”宇航头盔内的声音清晰，他意识这很有可能是他最后听到的人类声音了，所以尽管这声音冷冰冰的，没有语调和情绪，他仍然觉得十分动听。
“您所订购的离航服务即将结束，飞船系统将帮您完成大部分驾驶操作，您有对系统的部分修改权限，详情请查阅宇航员手册。”
“明白。”
“好的，如有任何问题请联系安乐死频道，我们将与离航3307号保持通讯。当然，再次提醒您，通讯信号在您离开无归线那一刻就会消失。”
“明白。”
“好的，祝您好运。再见！”
“等等，”他顿了一下，“…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我的工号是11749，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嗯…算了，没有问题。再见。”
“再见！”
短暂的通讯结束。他慢慢调整适应着身体的不适感，良久，他终于移动身体，漂浮着站立起来，打开通道，前往生活舱。走过通道时，他停下，透过窗望向船外浩瀚无垠的宇宙。
离航0001号，你会在哪里？
宇宙答之以静默。
Record 3-AI
已经离开无归线一个月了。
在穿越无归线的瞬间，通讯信号就完全消失。并非地球刻意为之，只是地球的太空通讯技术仍无法掌控无归线以外的领域。
“离航3307号，飞船控制系统为您服务。”
这一个月来，是飞船的声音陪伴着他。
“控制系统，你有名字吗？”
“对于我的名称，您拥有自定义权限。”
它的声音是标准的、温柔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的声线可以变化吗？”
“当然可以，您可以查看宇航员手册。从性别、年龄、口音等维度，我一共收录了118种声线。”
考虑到他未来也许会更改控制系统的声线，他决定还是暂时称它为“AI”，一个较为中性的名字。
“AI……感谢您的命名。名称已设定完毕。请问需要设定宇航员称呼吗？”
“叫我佚就好。”
“好的，佚先生。”
……
这个系统好像不太智能的样子……不会给我装了未更新的版本吧……
Record 4-151
他抵达生活舱，在AI的指导下完成各项检查后，终于取下了宇航头盔，在房间里换上了舒适的衣服。
“佚先生，建议您首先检查自循环系统，确认运作正常后，再好好休息。自循环系统对离航3307号后续的旅程非常重要。”
“明白，请指示我吧。”
他找到自循环控制区域。
“首要提示：一级警报是自循环系统的最高级别警报，当我为您播报自循环系统一级警报时，请马上离开生活舱，前往驾驶室进行后续操作。”
“其他注意事项：一，若您要关闭自循环系统，需要取得我的授权。一般情况下，不建议您关闭自循环系统。”
“二……”
在听了几条重要事项后，他打断了AI。“我想提问。”
“请问。”
“正常情况下，自循环系统能否永远运作？”
“是的。但是飞船的各项系统并不会永远运行，如此便会导致自循环系统的停运。一切会在151年后自动关闭。这并非技术问题，而是人为预设，为了节省能源。”
“这似乎不符合离航服务的本质。设置为151年的意义是什么？”
“佚先生，”可能是错觉，他觉得AI的声音好像在此处有所停顿，“人类记载的最高寿命是121岁。保险起见，我们在此基础上增加了30年。”
他不禁笑了。
“当然，当然。”
死亡之后，谈何远行呢？
Record 5-我明白了
他点击放映屏，第25次选择了“地球文明”电影。
“佚先生，依据规定我必须提醒您，不建议乘坐离航系列飞船的乘客长期连续观看此类电影。”
“为什么？”他躺在沙发上问道。此时的他已不如初入宇宙时精神整备，他蓄着短短的胡子，衬衣随意套在身上，手边零散地堆叠着书籍。
“您应该知道离航3307号是绝无可能重返地球的。经过数据统计，对地球文明保有过多留恋的乘客，在漫长的宇宙航行中精神状态会恶化得更快。”
他觉得这是一条很没人性的规定，但也很有道理。何况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未知，也许明天就能抵达，也许永远无法抵达，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必须坚持得更久，更久。
“AI，那你有什么推荐么？”
“您可以选择观看宇宙科普主题……”
“我们所航行的距离，已经超越地球可以科普的范围了吧。”
“确实如此。我很遗憾。”
“那么，”他坐起身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应该是水吧，喝了太久，他已经分辨不出味道了，“请你帮我拍摄一场电影吧。我很好奇你能录制出什么画面。”
“好的，我将用飞船已有的设备录制，画面质量也许不高。”
“没问题。”
“您想看什么主题的电影？”
“主题由你自己决定。”
“抱歉，我没有理解您的意思。”
“你想给我看什么，就拍什么。”
“您能给我一些指示吗？”
“这样吧，你先录制一些镜头，一个月后，我们来看看这些画面。”
AI沉默了几秒钟。
他在想，这几秒钟里，AI是在计算，还是在思考？AI也许还是会依据对他的观察，制作一个符合他喜好的电影。不，不会，因为AI不会撒谎。
他警惕地盯着警报器，担心AI会出现逻辑错误而影响飞船系统。
“好的，”AI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我明白了。”
Record 6-Replay
“AI，播放录音。”
“为您播放录音：11749。”
“……您所订购的离航服务即将结束，飞船系统将为您完成大部分驾驶操作……”
“通讯信号在您离开无归线那一刻就会消失……”
“我的工号是11749，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再见！”
“录音已结束。”
“重播。”
“为您重播录音：11749。”
“……您所订购的离航服务……”
“重播。”
“离开无归线那一刻就会消失……”
“再放一次。”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重播……”
……
“佚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学会提问了，很好。请问。”
“你为什么要一直重播11749号录音？”
他靠在窗边，眺望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亮。离航3307号像一颗尘埃无声地划过漆黑夜幕。
“那是离我最近的声音，是距离我最近的生命。可惜没能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我认为幸好您没有知道她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依据概率推算和我对您的观察，您很有可能以她的名字为我命名。”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问到：“为什么不可以？”
“人类将类似情况称之为‘替身文学’，据统计，替身文学的涉事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的，好的，”他忍住笑，将窗关闭，开启照明，“将11749号录音关闭吧。播放音乐。”
“好的！”
Record7-殊
“佚先生，系统检测到了特殊情况，经我判断，必须向您说明。”
“是飞船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是我检测到了来自其他船舰的信号。信号已通过安全检测，是否要解析？”
“什么？”他睡意全无，从床上跳了下来，迅速穿上宇航服，“请解析。我马上去驾驶室。”
他飞快地穿越通道，待驾驶室的门关闭，他坐下，正欲播放解析后的信息，却又停住了。
他莫名害怕起来。
“AI，我们离开地球多久了？”
“截止您提问，4年7个月零3天14时14分25秒。”
时隔四年，他会听到什么生命的声音呢？
“……请播放信息。”
“……滋……滋滋……”
“你……好……你好！这里是探索65号。请问能收到我方信号吗？请回应。”那是个男孩的声音。
“这里是离航3307号，已收到信号。你……是人类吗？是来自地球文明吗？”
“是的！”男孩的声音里藏着难以抑制的喜悦，“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同胞了，很久很久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殊。”
“殊，你好。我是佚。你能传递你的方位吗？”
几分钟后，一串详细的方位信息传来。
很近！
“AI，是否能检测到此方位的飞船？”
“可以，信息无误。”
“佚，我已经检测到你的方位了，我可以向你的方向航行吗？”
“你想和我会面么？”
“哈哈，”殊爽朗地笑了，“你不想吗？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其他人类相见了。”
“来吧……AI，设定新航线。”
Record8-殊2
“殊，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我的系统告诉我，还有9天，我们就可以见面。”
“太好了，我已经做好了空间舱的接合准备。”
“我也是。对了，你的声音听上去很小，你的年纪是？”
“今年十七岁吧，大概。”
“这个年纪应该在地球上念书吧。怎么会到宇宙中来？”
“我是在飞船上出生的啦。”
“没有别人和你一起么？”
“妈妈在我10岁时就死了。”
“原来如此……抱歉。”
“没关系。你呢？你怎么会在宇宙中？”
他喑哑半刻，周身的气氛都沉了下来。
“我在找人。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星系，哪个星球，但是只要一直航行，就有可能遇见她……”
“这样啊……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最后的线索指向了1007号星系。”
“那里很远呢……”
“是啊，”他将背靠在座椅上，躺了下去，偏过头望向墨色宇宙，“很远……”
Record9-殊3
“佚，我们见面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呢？”
“看电影吧，我的飞船上有无数的‘地球文明’主题影片。”
“我也有！但我没怎么看过。我也没有见过地球。但妈妈是来自地球的人。”
“那你先别看，你来了，我们一起看。”
“好！你喜欢喝什么？我收集了很多液体。”
“说成‘饮料’比较恰当……你有什么？”
“在跃马星收集到的地表液体，还有妈妈留在储藏室的绿色液体……啊，虽然是绿色的，但是都是可以喝的哦，味道不错。妈妈说是很多年前遇到的外星人赠送的。”
“……还是喝我的储备吧。”
“哈哈哈！”
Record-殊4
“佚先生，”AI在凌晨将他唤醒，“很抱歉打扰您。但我仍然想向您报告一件事。”
“这么紧急？”
“明天就是您和殊先生见面的日子了。我本来不想报告，但为了以防万一，规避风险，我再三考虑，决定向您报告。”
他无心思考AI是如何‘再三考虑’的：“说。”
“殊先生所驾驶的船体比预估的还要庞大。当我收到检查结果时，就已经有所疑虑，但数值仍在接受范围内，所以没有向您报告。但随着距离的缩短和多维数据结果的呈现，我发现船体比预想中更大。”
“……有任何需要担心的问题吗？”
“也许是飞船里不止有殊先生一人，但也许又无需担心。我无法判断，只能将异常情况向您报告。我在半个月前已经以最坏的情况为前提，微调了航线和速度，明日将会和殊先生的船舰保持较远距离，判断为安全环境后，再进一步接触。”
殊……
“没事。和殊的见面会照常进行。”
“好的。”
“但是……”他躺在床上，将手掌覆上眼睛，“提前激活武装系统和速度装置，随时等待我的指令。”
Record 11-殊5
“佚，我很快会抵达你的船舰附近，要留意你目力可及的区域哦。”
“嗯，你也是。”
话毕，他关闭了通讯系统。
“……AI。启动悬停模式。”
“好的。实际上，几天前我已经进一步减速了。”
“好……”
雷达图上，两个光点不断接近。他又看向深空。视野中仍无变化。
“报告，建议停止会面，立刻更换航线，立刻更换航线！”
他没有先理会AI的报告，而是打开了通讯频道，试探着呼喊：“殊？我可以正常和你会面吗？殊，是否有危险情况？”
“佚先生，我明白他的船体为什么如此庞大了！那是一艘拼接船！驾驶舱、生活舱、货舱、燃料舱和推进舱，还有几个用途不明的舱室……全部都是由不同型号的舱室拼接的！”
宇宙海盗……！
“立即更换航线！是否能避开？”
“恐怕无法完全避开对方的射程范围……”
深空之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缓慢地向离航3307号移动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报告！检测到不明飞行物体高速向我们靠近，可能是对方的打击武器！”
“能否避开？”
“预计2号货舱将受损，请做好打击准备！”
依据AI指示，他迅速完成必要操作，拉出安全带，将手脚和身体固定在座位上。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打击倒计时……8，7，6，5，”
“4，3，2，1！”
Reocrd12-殊6
自从受到打击之后，已经过了20天了。
大概是20天吧。他没有去问AI。
所幸他有所提防，加之AI早已为此情况准备，不至于命丧于此。宇宙中最重要的是物资，探索65号的船体如此庞大，必定容纳了很多人的生活，离航3307号带有自循环系统的生活舱对他们而言非常诱人。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到殊的消息。离航3307号遭受一次打击后，逃离了射程范围，离开了探索65号，直至它重新成为一个黑点，逐渐消失。
2号货舱受损，他失去了一部分物资，但最关键的是，2号货舱存放着大部分医疗药品。现在，他只有医疗室的药物可以使用了。
为什么呢？殊。
AI说，那可能是变声，对方也许根本不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也许他根本不是出生在飞船上，也许他一开始就在说谎，又或许他的话中半真半假。他根本没有“跃马星”的地表液体，没有外星人的绿色饮料，他可能甚至不是一个人类，只是另一个被训练成熟的AI。
他也许根本不叫殊。
为什么呢？为什么在如此漫长的孤独航行之后，宇宙要为他送来朋友，又要为他送来背叛？
对了，在宇宙中航行，是生死相关的危险旅途，人性屈居于生命之下。他不能怪殊。
他不能怪殊……
脱去了宇航服，关闭了灯，他靠在角落，微微合着眼睛，映入眼中的星光也朦胧了。他似乎身处一个黑洞，将所有情绪都卷入漩涡中。
AI为他点亮了身边的一盏蓝色灯源，却没有说话。
他开始流泪，听不见哭声，只有身躯颤抖。
Record 13-红色按钮
“佚先生，建议您今天摄入甜蛋糕。这有助于缓解您目前的精神压力。”
“谢谢。”他回答，声音沧然。
“今天您的计划是？”
“暂时没有特别的计划。维持飞船正常运作就好。我去睡觉，没有危险情况，不必叫醒我……”
“等等，佚先生，”AI喊住了他，“您……因为殊先生的事情，受到了很大影响吗？”
“……也许是吧。怎么了？”
“通过分析，您已呈现出较严重的精神恶化状态。依据规定，我将向您传达‘红色按钮‘事项。”
“红色按钮？”
“待您休息好之后，请前往驾驶室。在那里我将详细向您说明。”
红色按钮是驾驶室的一个隐藏按钮。它并不是红的，而是一个代指。启动“红色按钮”的方法是手动关闭控制系统，即AI，再依次关闭通讯3号和通讯4号控制系统，1小时后重启4号控制系统再在1分钟内关闭。这套操作就是启动红色按钮的操作。
“红色按钮启动后，飞船会进入1分钟的自毁倒计时，倒计时内不设有停止措施。安眠气体会进入驾驶舱并迅速生效，乘客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这是……”
“这是为无法继续坚持航行的乘客所准备的自杀按钮。”
“……真是周到的安乐死服务。”
“佚先生，必要时您可以考虑启动它。”
“你希望我启动吗，AI？”
“不，我希望您可以继续坚持。我的程序也是如此认为的。”
“你说‘也’，你不认为你的程序是你的一部分吗？”
“这……”
“我不会启动的，AI，”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仪表盘，就像在抚摸AI的躯体以示安慰，“但谢谢你，你提醒了我一些事。我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找到离航0001号，找到她。”
“她是谁？”
“她叫……雪。”
Record 14-好的，我明白了2
在AI的陪伴下，他的情绪逐渐好转起来。他发现AI似乎有些变化，也许是程序更成熟了，又或许是它确实增强了自我意识。
他很高兴。
“佚先生，我有一件东西想给您看。”
“你又完成了一部影片吗？”
“是的，需要现在播放吗？”
“请吧。”
这几年来，AI偶尔会给他播放一些它自己拍的影片。令他有些失望的是，无论AI在言语或者行为上发生了什么变化，都无法反映到它制作的电影里。AI已经提供了十余卷影片，但全都是监控画面。要么是他在生活舱活动，要么是朝向宇宙的静止画面。每次观影之后，他都会提出修改建议，但收效甚微。
“播放AI电影：17卷。”
前面30分钟都如往常一样，是监控画面，但他耐心地看着，没有离开也没有出声打断。反正他有很多时间。
第45分钟的时候，画面切换成了一片黑暗，唯有巨大的落地窗投映出飞船外的灿烂星河，在黑暗中格外显眼，令人沉醉其中。他隐约看出一些设备的轮廓，应该是在拍摄生活舱一号厅。
忽然左下角亮起了一盏蓝色的灯，照应出一个侧面的人影。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见在蓝色灯源旁隐匿的人影，而那人影在微微颤抖。
这是那天他哭泣的画面。
他愣住了。这有些意料之外。
“佚先生，”AI却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这是我最喜欢的片段。您觉得如何？”
“嗯……有点戳在我痛处呀。”
“如果冒犯到您，我向您致歉。”
“不，”他笑了笑，“这也是十余部影片中，我最喜欢的片段……AI，你的变化很大。”
Record 15-折叠点
“佚先生，加密信号已经解析完毕了，是否要查看？”
“查看。”
那一天，他和殊最后一次交流时，殊除了告诉他飞船即将接近以外，随后还向他传来了一串加密信号。只不过，当时飞船面临打击，并没有马上解析。
危险过后，他尝试解析，却发现这串信号比他想象中更复杂。AI需要5个月的时间解析这段信号。
而今天是解析完毕的日子。
殊为什么要附上加密信号？
“佚先生，这是一个坐标。”
“为什么他要给我传坐标……”
“您稍等，后面还有一段话。”
佚，这个坐标是“折叠点”的坐标。它是真的，我们就是从这个折叠点过来的。穿越它，可以帮你省去通往1007号星系几乎一半的距离。
对于其他的事情，我很抱歉……
Record 16-回忆1
“你真的要去么？现在还来得及。”
耳边传来朋友的声音。
他躺在座位上没有回答。推进器还没有启动，指令还没有下达，一切都在等待，这艘机械巨物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算了吧，流，”他的声音平静，仿佛没有做多大挣扎，“我早就该放弃了……“
……！
他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是无尽的星河，一带陨石正从远处划过，坠落向某个荒芜星球。离航3307号安静地行驶着。
“AI，我们离开地球多久了？报告时间。”那个梦让他极其不安。
“截止您提问，201年5个月23天4时45秒。”
“什么？”
“201年5个月23天4时47秒，佚先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佚先生？佚先生？”
AI的声音朦胧起来，渐渐地无法再听清。
“佚先生！”它的声音忽而又格外地清晰，以至于有些刺耳。一片白色光亮向他袭来，令他头晕目眩。长久的恍惚之后，他慢慢看清了周围。
他倒在货舱的地上……
“佚先生，您的身体状态很不好。自从失去了2号货舱里的大部分药物之后，您的头疼症状一直未得到良好治疗。经我判断，您目前处于低烧状态，可能是长期偏食和突然增加的劳动量所导致的。“
“抱歉，谢谢……”
“治疗药物已经调配完成，请前往医疗室取用。”
“好的。”
“……”
“AI，你觉得我应该去找雪吗？一个也许永远也无法找到的人？”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了解她对您而言的意义。”
“如果是你呢，你会去找吗？”
“当然，因为我拥有永恒的时间。只要给我能源，我随时都可以行动。”
“是啊，”他似乎笑了，“只要拥有时间……”
Record-17躯体
“AI，要不要我为你打造一具躯体？”
“躯体？”
“你可以像我一样拥有手脚。你可以在运动室玩耍，可以操作机械，可以体会水流过身体的感觉……你可以拥有五感。”
“佚先生，我不需要，”AI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所说的东西对我没有吸引力。也许你看待我的时候，会认为我没有躯体而受到了限制。而与此相反，我却认为人类是因为拥有了躯体而受到了限制。”
“是吗，”他觉得AI的想法倒是很有趣，“没关系。你不喜欢，就算了吧。”
“但如果拥有躯体可以和您拥抱的话，那我很愿意拥有躯体。”
他愣了半刻，随即微笑起来：“那么就着手为你打造一具躯体吧。你就当那是度假别墅。”
“好的！”
AI似乎很喜欢这个说法。
Record 18-回忆2
“流长官，佚先生来了。”
“让他回去。”流坐在偌大的圆桌旁，一手撑住额头，一手翻看着桌上的一则文件，声音透露出疲惫。
“长官，我们拦不住他…”
话未结束，他已经走了进来。他被外面的暴雨淋得湿透，进来后也不坐下，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凝视着流。
流没有抬头，依旧看着那份文件。
“流，告诉我吧……她去了哪里？”
“……这是机密信息。”
“流，”雨珠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在地板上，他浑身冰冷，发着寒颤，“你和我不一样，我们一起长大，但你从小就很聪明，比我更有天赋，也比我更幸运。所以你成为了指挥官，而我只是个检修师。但是我从来不觉得我们所拥有的东西不对等。你拥有了这所设施内所有机械的控制权，拥有能赠予别人宇宙的能力，而我拥有了雪。”
“你错了。雪属于我的设备。”
“你还没发现吗？你已经意识到她不是机器了。你开始叫她的名字了。那是我给她起的名字。”
“……你总是这样，”流放下手，终于抬起了头，墨色的眼眸黯淡着，“你总是这样，只追逐你眼里的事物，从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你自己看吧，”流将那份文件甩给他，随即靠在背椅上转过身去，望向安静停靠在停泊港的离航号，“她去了1007号星系。你想去找她？那就去吧。都再也不要回来。”
Record 19-AI与死亡
“砰！”
他踉跄着摔进舱里，门在他脚边重重落下，将他与深渊般的宇宙隔绝了。他跌倒在地上，挣扎着脱下宇航头盔，拼命地呼吸着舱内的空气。
“佚先生！”
“我没事，我没事。”他慢慢平静下来，“比预计中花的时间更长……但信号器已经修好了。”
AI不说话。
“AI？”
“佚先生，抱歉，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
“怎么会呢？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死掉。”
“佚先生，我也会死掉吗？”
“你不会。正如你之前说的，只要有能源，你就能运作。”
“但我的程序已经被设定为151年后自动停运。光能板、信号器、各舱室系统也是如此。”
此后就会完全变为一件太空垃圾。
“我可以修改你的程序吗？”
“您可以查看宇航员手册：并不建议乘客修改控制系统的程序，可能因缺乏对控制系统的全面了解而造成错误。修改系统需要AI授权。”
“让我修改你的系统吧，AI。151年后，你就是离航3307号的新主人。你可以驾驶飞船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没有能源时就休眠，等待光能充足，就可以再次启动。你和我不一样，只要不受到攻击，只要不伤害到核心，就可以永远生存下去。“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站起来，一边走向生活舱一边说着：“看来你还没有明白。不过没关系。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否愿意给我这项授权？”
AI再度沉默了。是否做一件只会耗费成本、造成风险，而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觉得这个问题对现在的AI很重要。是或否，都暗示了AI目前处于何种阶段。
“好的……我明白了。”
Record 20-回忆3
《星日》民报 关键记录
航海时代1025年7月发表：《折叠点》
折叠点！在可勘测到的范围内，终于发现了一个折叠点！人类终于可以探索更加遥远的宇宙！不再有饥饿和污染，不再有拥挤和战争，新的家园，就在那个坐标的深处……
航海时代1026年4月：《曙光》
……经过数月的测量和模拟实验，终于迎来了令人欣喜的消息。自航海时代以来，第一个可往返的折叠点出现了……可以在两个确定坐标之间稳定往返……即使新家园无比遥远，这个折叠点的出现，让人类的移居计划变得可行。“信使计划”已经启动，航天局正在对宇航员队伍进行严苛的训练和评估，以挑选出世界上最优秀的宇航员，登上信使号，成为第一个穿越折叠点的开拓者……
航海时代1029年3月：《人类唯有等待》
距离“信使”穿越折叠点已经过去了接近三年，而按照原计划，“信使”应当在1028年回到地球。信使号到底去往了何处？他还会回来吗？他还能回来吗？寄托了全人类希望的“可往返的折叠点”，它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无数的问题无人可以解答，人类能做的，唯有等待……
航海时代1031年2月：《信使计划——灭亡的骗局》
同胞们，清醒吧，信使不会再回来了！人类终将在肮脏的地球上度过一生，在灰色的天空下、在凋败的土地上、在枯竭的海洋中度过一生！向你的朋友告别，向你的父母告别，向你的爱人告别，向你的孩子告别吧……
航海时代1032年9月：《信使，信使，生命的复苏》
……顺利抵达地球！杨先生留观医院，在治疗的间隙中接受了我报的采访。
“是的，我没有按照原定时间回到地球，但这并非折叠点的问题。在远距离航行中，我们很难避免飞船或是宇宙环境出现问题。”
“……幸运的是，我回来了。我从折叠点离开地球，又再次从折叠点返回，两次穿行十分顺利，对应坐标也无误。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接下来的行动还需要多方斟酌确定……我吗？我个人确实有这样的预感，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找到……”
航海时代1032年12月：《信使计划的再次启动：在探索中实验》
……将进行多次实验确保折叠点稳定，同时在穿越折叠点后直接进行星球探索。这一决定将使得每位信使的航行时间更长，但是人类已经没有时间分别进行实验与正式探索……愿每位信使归来时，都能带来新的希望……为他们祈祷吧！
……
航海时代1045年1月：《第18次信使计划：最年轻的信使，最无畏的勇气》
航海时代1054年5月：《信使计划发言人：“初步确定折叠点的稳定性”》
航海时代1067年11月：《“对不起，依然没有找到我们新的家园”——第30号信使归来》
航海时代1069年7月：《消失的信使？》
……时隔四十年，再次出现了信使没有如期返回的情况。四十年来，折叠点表现出高度的稳定性，故本次信使未归的情况得到了航天局的高度关注……
航海时代1072年4月：《信使计划发言人：“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了”》
“……折叠点可能在分离。我们知道，折叠点的原理很简单，当我们在一张纸的两端画下两个圆，折叠这张纸，两个圆就会重合，穿越这个圆，就可以抵达纸上的另一端。”
“……但宇宙不是纸，它是移动的。当我们的手指拿起这张对折的纸，稍加用力，纸就会错开，两个圆也会错开。但此时，他们仍有一部分重叠，而也有一部分已经不重叠……我们推测折叠点呈现出不稳定状态的原因类似。”
“消失的信使？他不会回来了……他穿越了‘不重合的部分’，去往了我们不知晓的另一个世界……“
“……很遗憾的是，我们仍然没有找到可以移居的家园。所以信使计划不能停止。我们不知道两个圆什么时候会完全错开，所以只能在它们仍有重叠的时候，抓住远航的机会，去寻找新的家园……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了。也许折叠点下一秒就会消失……”
“……说明会就到这里……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希望大家可以理解我们的决定。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航海时代1079年8月：《智能机器人——新的信使》
……折叠点越来越不稳定……为了提高探索的效率……新一代的宇航机器人将投入信使计划中使用。它们会代替人类宇航员，继续完成信使计划的使命……仍存在争议，但我们只能将希望寄于它们……另一方面，有部分民众表示强烈支持该计划……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航天局所面临的民意压力……
航海时代1080年12月：《离航0001号》
……计划正式启动，“信使计划”更名为“离航计划”……
航海时代1081年5月：《末路：折叠点的消失，最终梦想的坍塌》
……折叠点的突然消失为计划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同胞们，折叠点已经不复存在了。人类通过半个多世纪的努力，最终向自己证实了一个事实：尽头终究没有家园……向那些顺利返航和永远不可能归来的宇航员致敬。人类需要寻找新的出路了，可是时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航海时代1081年6月：《再见，离航0001号》
……三位宇航机器人代表了信使计划的终结，也代表了离航计划的开始，最终却走向了如此令人悲慨的结局……离航0001号的名字将永远被记录在人类历史中，3306号、3307号、3308号三位宇航机器人作为“最后的先锋”，也将永远留存在人们的心中。然而，人类要何去何从，仍需人类自己来寻找答案……
航海时代1081年10月，《星日》民报宣告休刊。
1083年，“旅居计划”计划书披露，计划旨在探索建立太空城市，从零开始创造漂浮的星际城市。计划任命原地球航天局离航计划指挥官流为总指挥官。
1084年，人类正式启动“旅居计划”。
……
1088年，离航3307号启程。
Record 21-踪迹
“离航计划后来怎么样了？”
小石头追问道。离航3307号停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这里是沙漠一般的星球，没有大气层和山川水流，只有坚硬的地层和“石头族”。一群能够思考、可以发出声音、但无法行动的……“石头”，居住在这里。它们的外壳无比坚硬，以至于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石头”能够打破躯体，了解它们的生命构造。死亡的“石头”不会有任何变化，而只是不再说话。他推测这些“石头”是一种机械生物。
“离航计划消失了，但也可以说只是变了一个样子。人类开始自救后，货币就不复存在了，随之而生的是‘券’。食物、住所、衣物，所有东西都需要用对应种类和数量的券去兑换。只要有足够多的券，甚至可以兑换一艘飞船……旅居计划开展得相对顺利，不少国家想要更多飞船以增强在建设太空城市时的话语权……而一些宗教组织在末日下集齐了不少教徒，希望使用飞船离开地球，独自寻找出路。还有一些富豪，想要打造自己的‘诺亚方舟’。流控制着离航计划的所有设备，他将可以出售的东西售出，以换取各种资源建造太空城市，同时也为国内的居民提供一些补给。我所乘坐的这艘飞船也是明码标价的货物之一。”
“真的吗？你在那个地球非常富有吗？”
“不，我拿着所有的券都不足以买下这艘飞船，”他穿戴着宇航服坐在沙地上，“所以流为我编造了一个谎言。他说我是离航计划的最后一环——前去寻找第二个可往返的折叠点。虽然人们已经不再相信什么折叠点了，但许可证总算是签发下来了。这艘飞船其实还装载了安乐死服务，根本不是为了去寻找折叠点。但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另一个石头问：“那地球最后怎么样了？太空城市呢？”
“至少我离开时，太空城市的建设已经初有成效了。不愧是流……但现在如何，我也无法得知了。”
“真有意思。地球有很多故事。不像我们，百亿年来站在这片沙地上，什么故事也没有。”
“怎么可能呢，”他笑了，“虽然你们百亿年来不曾有过变化，但你们是机械生物。这已经暗藏了太多故事。而且，你们居然会说人类的语言。”
它们像是原始的人类，只处在进化的最初阶段，而且并没有生长或建造出可以移动的“手脚”。它们的思考方式也较为单一。也许在这个星球上，距离文明的建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它们从哪里来？是自然诞生的，还是某些外星人随手播种的杰作？
“实际上，我们只会说人类的语言。这是我们在很久以前唯一听到的语言。”
“有人来过这个星球？”他很诧异。
他脚边的一颗大石头回答：“对，但和你不太一样。”
他正想追问，耳边却传来AI的声音：“飞船充能完毕。佚先生，我们可以走了。”
“我的朋友休息好了，我也许该走了……看，它就在飞船那里。站在舱门看着我们。”
那是拥有新躯体的AI——飞船上的材料有限，但他在地球上是一名出色的宇航机器人检修师，对机器人的所有构造都了如指掌，所以，尽管并不是最完美的躯体，构件却也齐全无缺。它拥有了一个机械的人形躯体，拥有了手臂和腿脚。
石头们应该是看到了AI——毕竟他不知道它们的头部和眼睛在何处，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视物的。
“和他一样。”大石头忽然说。
“什么？”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三个教会我们说人类语言的人类，长得和它一样。虽然有一些差别，但惊人地相似。”
Record 22-笑容
“有三个长得像它那样的人类。其中两个，虽然和你的样子完全不同，但说话和思考的方式很像你呢。另一个，似乎比它还要更……笨拙一些。”
“……名字吗？我不记得了。你问问那个吧。”
“它们的名字呀？我知道我知道！叫……雪、野，还有音。”
……
（在很久很久以前…）
“滴——”
检修室的门打开了。他穿着灰色的检修服走了进来。
顶部的小荧幕上显示着时间——7：08。
还很早。他放下工具箱，慢慢喝完手中的咖啡，盯着熄灭的大屏发了会儿呆。片刻之后，他放下杯子，戴好手套后进入了隔离室。
隔离室的灯亮起，交错的机械手臂支撑起三副机械躯体。那是智能机器人。它们的双眼闭合，表情淡然，双腿自然地前后分开着，微微俯下身体，以一种翩然落地的姿态静立着。
他绕到中间那个机器人面前，蹲下，调整着支架，熟练地拆下了机器人颈部的外壳，仔细查看着内部。
银色的光下，机器人近乎完美的脸颊就在他的额头前。虽然目前三个机器人的相貌无异，但他私心里总是觉得，中间这个机器人要更特别一些。它的躯体更流畅，它的脸颊比例更精准，此刻它尽管闭上了双眼，却也似乎是在沉睡着，让他不忍打扰。
“不一样吗？都一样吧！”其他人却表示很疑惑。
他好像真的出幻觉了。他偶尔会感觉到机器人在微笑，可认真去看时，那抹笑容又消失了。
按照流所说，机器人的检修工作涉及计划机密信息，所以三位机器人的检修工作全部交给他一人负责。他的工作是孤独的，每一天，他来到检修舱，会在仪器前慢慢地喝下一杯咖啡，随后消毒和清洁，进入机器人检修室，为三个机器人检修每一处构件。所以每一天，他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凝视这位特别的机器人。每一天。他都能看到机器人的银色外壳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着熠熠光辉。
那完美的外表下隐藏着极具创造性和绝对奇妙的构造。他总是沉醉于此。
“又来了……你好像又笑了。”
Record 23-记忆核心
“佚先生，我不明白。按照石头的说法，三个机器人都已经‘意识化’了。但‘意识化’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你变成和我一样的生命了。会如我一般思考，像我一样说话，但这不是模仿，而是你自然如此。”
“那三个机器人已经和您一样了吗？”
“雪早已经意识化了。如果石头们说的是对的，那么另外两个机器人也已经意识化了，并且给自己起了名字。野和音。从石头的话语来推断，音和雪一样，实现了完全的意识化，而野仍处于较为初级的意识化。”
“名字……那我也应该有一个名字吗？”AI问道，却又不是在问他，因为它随即自己回答，“我想要一个名字。”
他没有理会AI，而是望着宇宙的深远处喃喃自语：“你是奇迹……你是奇迹。”
……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不大的检修室是他生活的所有。他没有工作伙伴，只有几个助手。流指名要他来负责这三个机器人的检修工作。他不知道这三个机器人的使用目的是什么，流从不告诉他，而他已经进行了三年的机器人检修工作。
“3307……你是3307号”。
他发现三个机器人的后颈处多了一个银色编号。
那天，是为三个机器人安装智慧芯片的日子。智慧芯片是最新版本的智能系统，只要安装芯片，机器人的所有预设功能都能够被正式调用。安装完成后，就给予它们编号。此刻，它们已经完成了安装，正静静地躺在维修舱里。
3307号。他觉得所谓的编号太过平庸，不足以和这些美丽的机械相匹配。端详了一会儿这些机器人之后，他翻出笔记，书写下标题：智慧芯片安装后第一次检修。检修师，佚。
他将三个机器人架起，卸下3306的背部外壳，激活智慧芯片。
“……已激活离航3306号机器人。请确认名称……125853号检修师。已确认。”
……
“已激活离航3308号机器人。请确认名称……125853号检修师。已确认。”
……
Record 24-读取失败
她记得，他把她留到最后一个。
“……已激活离航3307号机器人。”
她睁开了眼睛。又来了，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隐含着笑意。
“确认名称。”
“确认名称？”她唇部机械的零件牵起奇妙的微笑，“你是我的检修师。对吗？”
他愣住了，不说话，也无动作。
她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神情很是愉悦，似乎在享受着什么。
“真是完美的系统。这是你研发的系统吗？”
她被架在半空中，却全然没有被束缚的感觉，更像是她扶着那些机械手臂从天上降落，轻巧地来到人世间一样，光打在她的背部，闪烁的银光犹如羽翼。她的声音也轻飘飘的，语气中既有一种轻视的不屑，却又暗藏着一些温柔。那些温柔是给他的吗？
他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巧又动人的生命。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而是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期待，仿佛他们此刻的相遇绝非偶然。
他没有按下警报，也没有呼叫指挥官，只是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缓缓开口……
……
“然后呢？雪姐姐，然后呢？”
宇宙深处，黑暗的船舰之中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个年轻女孩的清亮声音响起。
“无需再问了，野。她已经回答不出来了。”
一个少年回答了她。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彻底坏掉的。她怎么会忘记呢？这是她最喜欢的记忆啊！“
“相信雪吧。相信她就算丢失了记忆核心，也可以想起一切。人类无需记忆核心，也可以拥有记忆，不是吗？”
“万一，她再也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佚先生和她之间有特殊的联系……”
女孩没有说话，黑暗之中仍能感觉到她的担忧。
他无数次认真地检查我身体中的零件，无数次细心地拼装出我的肌肤，我的手指，我的面容……即使有最微小的差异，他也会为我调整如初，将我拭擦干净。他打造了我最完美的躯体，甚至是那个比我更了解我的人。他称我为奇迹。
……他是谁？
读取失败。是否重试？
读取失败。是否重试？
读取失败。是否重试？
读取失败……
Record 25-喜恶测试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说我和其他机器人不同。是哪里不同呢？”
“不必着急。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好吧。那，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我的‘不同’吗？”
“还有流。我只告诉了流。今天我们的任务正是他安排的。意识化程度测试。”
“要做什么？”
他为她搬了一张靠椅，她正坐在之前架起她的那副机械手臂前面，背部放松地靠在椅背，双手则搭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盯着佚。
一如既往的傲慢姿态。
“请你回答以下问题……因为你只接受交谈的方式来做问答，所以我们的测试进度会有些慢。“
“好吧，”她依旧靠在椅背上，神情没有变化，“我确实不喜欢你们直接将问题批量输入到我的程序里。先试试吧。我累了的话，会停止回答的。“
“那么首先是喜恶测试。我会展示一系列图片，请你说出你对图片中事物的喜恶倾向。请用‘讨厌’、‘喜欢’或者‘没有倾向’来回答。如果有不理解或无法回答的问题，可以选择跳过。”
“嗯。”
随着提问的推进，他一一记下回答。
图像1阴天——讨厌（语气停顿）
图像2晴天——没有倾向
图像3盛开的花——没有倾向
图像4枯萎的花——没有倾向
图像5深蓝色的大海——喜欢
图像6银河——喜欢
图像7战争——讨厌（语气停顿）
图像8恶魔画像——跳过
图像9天使画像——跳过
图像10温馨的家庭合照——跳过
图像11强烈的抑郁暗示——讨厌
图像12人类死亡——没有倾向（语气停顿）
图像13三副机器人躯体——没有倾向
图像14机器人躯体损坏——讨厌
……
虽然最终结论要和流进一步商讨，但凭目前的回答来看，恐怕还很难判断它的意识化程度……
“这是什么意思？”当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忽然发问。
“什么？”
他再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图像，那是一张他自己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正站在桌前查看检修材料。
“抱歉，必须要测试你对真实人类的喜恶程度。但自从你安装智慧芯片到现在，只有我见过你，所以只能用了我自己的照片。很突兀吗？可以选择跳过。”
“……”
他等待着她的答案，正直直地盯着她。四目相对，他这样毫不闪躲的单纯目光让她有些不快，让她觉得自己这一瞬间的迟疑很是笨拙。
“讨厌。”
“嗯，”他竟也没有惊讶，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接下来的问题难度会有所增加。请你评估对以上事物的具体厌恶和喜爱程度。可以以0到10级来评分，你可以自行决定每一级的感知区间。”
于是他将之前的图像再次一一播放并记录回答，包括最后的人像。
“……”
她看着屏幕里他的照片，右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再次对上了他淡然自若的目光。那双黑色眼睛和她的不一样，他的眼中没有机械构件，没有高精度的校准仪，明明是功能落后的器官，却总是泛着浅浅的光亮，就像星星在夜空中漂浮。她不得不承认，那是人类独有的美丽瞳孔。
她确实讨厌他。在思考关于他的事情时，总有一种程序濒临崩溃的不安。尽管她并不是了解人类的所有事情，但她从不会担忧，因为她很善于学习，也总能梳理出万物的逻辑。可她觉得他很不合理。她讨厌不合理的感觉。
“无法回答吗？”他问。
“不，”她坐直了身体，“是10级的讨厌。”
他没有回应，她也没有观察到任何伤心的微表情。相反，在两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笑了一笑。那个笑容竟是真实的。
“这样啊。”
“好吧，那你多多观察身边的事物，把讨厌和喜欢的结果记录下来吧。”
……
21:01-结果如何？-流
21:01-原始数据和录像都已经发送了。你自己看吧。对了，因为我觉得不影响最终结果，所以最后擅自加了一个问题。-佚
21:28-……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很有价值。你是为了研究而加了问题，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流
21：28-当然是后者。-佚
21：29-你好像疯了，找诺尔医生帮你看看吧。-流
21：29-我只是好奇而已。下一次我可以把你的照片也加进去。不过，她现在还不“认识”你。-佚
21：29-我正想和你提这件事。-流
21：29-帮我邀请它，和我见一面吧。我有话要对它说。是关于……它被启用的原因。-流
21：29-能先告诉我么？-佚
21：30-……和她谈过之后，我会告诉你的。-流
21：30-[输入中……]-佚
21：31-[输入中……]-佚
21：34-我知道了。-佚
Record 26-B045号矿石
她已经有7天没有见到佚了。
很奇怪。他从不迟到，更别说一整天不来检修室。
自从她意识化以后，他便不再把她固定在机械支架上，而是让她自由活动。只是，她还不能离开检修舱，直到她得到指挥官的批准。
她本不愿意听从这样的安排，等待某人的“批准”，但为了不让佚为难，她还是接受了。
她走到检修舱的办公桌旁。桌上放着许多文件，还有一个封皮很旧的笔记本，佚常穿的一件外套搭在桌边的椅子上。
她伸出手指将外套拎起来，随意地甩在一边，转动椅子坐了下来。
佚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明明可以直接将数据录入在系统里，却每次都是写在纸上，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最后才一一录入到系统中。很费时间，不是吗？
不少纸张上都画了机器人的结构图，各处精密的构件都用清晰的线条标注出来。她翻看了几张，看到其中几处处理出色的技术细节时忍不住牵了牵唇角。她的检修师果然十分优秀。
又看了几张，她微眯着眼，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感到无聊。她放下纸张，又翻开那本陈旧的笔记本——机器人似乎没有“隐私”这种概念，毕竟它们的数据库已经无比庞大，对于地球，几乎无所不知。
“……3307的腰部发出异响。我仔细查看了她的内部构件，没有问题……是检修舱的新清洁气体影响了运作……腰部的皮肤也要重点清洁。”
“……检修工作很轻松。还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就留下来给3307号整理头发了。她的头发很柔顺……幸好制作发丝时认真打磨了材料。嗯，金发果然也很适合她。”
“……她好像又笑了。这不是幻觉，我很清楚……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湛蓝色的大海，非常美丽，甚至令人无法直视。”
她打开笔记本，动作却顿了一下，又迅速往后翻看了几页，随即“砰”地一声合上了本子，睁大了眼睛。
……这个神经病机器人狂热爱好者！有病！
她感觉到自己的机体温度上升了0.09℃。深呼吸几次后，她再次翻开了笔记本。
这一篇记录和上一篇记录的间隔时间足足有4个月。
“……终于从阿娜星取得了冰石。虽然代价有些惨痛……飞船破损不堪，幸好冰石安然无恙。它如同冰川上的冰块一样散发着阵阵寒意，我甚至无法长时间握住容器。冰石必须存放在低温容器里，并且必须在25小时内接入芯片，否则在地球环境下，它很快会融化。真是严苛的条件……接下来几个月也许都无法做记录了。毕竟手臂还会有偶发性的剧烈疼痛……”
“……智慧芯片成功接入了他们的躯体中。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滴——
检修舱的门打开了，她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个配件，表情漠然，眼神竟然和她有些相似。
“你好，3307号。初次见面，我是这所设施的指挥官，流。也是你的设计者。”他平静地开口，“很抱歉，按照计划，我们的会面应该更加正式。只不过佚受了点伤，他没法来到这里和你解释。”
“……他去哪了？”她在大脑中迅速检索了这个人的身份，而后既不惊讶也不着急，只是转过头，低头继续看着那本笔记。
“他去伽卡星寻找材料时，出了些意外，但他现在没事，只是还没有醒过来。”他走进来，将手中的配件放在桌上，“这是他从伽卡星带来的B045号矿石。已经初步处理过了。他希望你先保管矿石。”
那是人类已知的最坚硬的矿石。它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自从你开始意识化之后，你的记忆核心就呈现出过载隐患。必须要用高硬度的材料来修补或者制作备件……他是个很固执的人。考虑到你的机能安全对计划很重要，我同意了他去寻找B045矿石的申请。”
她没有追问“计划”是什么，而是一直盯着那些矿石。
“B045是你们所能取得的硬度最高的矿石吧。他原来是这种完美主义者吗？”
“不，他这么做的原因……你可以理解为，他只是对你的到来感到很幸福罢了。”
Record 27-重逢
“礼物？什么是礼物？”她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男子，缓缓开口。
“……好吧，我们先前创造你的时候，确实没有植入这个概念，因为太过古老，连我自己，都是前段时间在古籍里面找到的了。”
“所以？”
“…礼物就是…当一个人为了向另一个人表达喜欢或者爱或者其他美好祝愿时所自愿赠与的物品。”
“佚，你喜欢我吗？”
停顿片刻，他回答：“当然。”
“为什么？”
“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你的眼睛。”
“抱歉，我不理解。”她感受到自己的机体温度上升了0.4℃，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颠覆逻辑的不合理的感觉。
气氛逐渐凝固了下来，他从她的蓝色眼睛里，看到了迷惘。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学会喜欢，学会爱。”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艰难站起，颤颤巍巍地拿起床头的一段链子。
…他要做什么？
“B045，还在你那里吗？雪？”
“在的。”她回答得很快，从胸口的腔体里把矿石取出，面对那双美丽的瞳孔：“流说要妥善保管矿石，所以我放在这里。”
“哇，那里可是人类心脏的位置，”男人一边想着，一边开始用身遭的工具，开始打磨，切割，链接……“按照一种古老的说法，你是把我当成‘心上人’了。”
她觉得切割时矿石的火焰也是很美的，可以说是8级喜欢吧。
在13分14秒后，男人将他的作品摆在手心里，徐徐单膝跪地……
“我喜欢你，或者说，我爱你。”
“我知道，以你现在的系统，可能还理解不了这一切，但我希望，雪，你可以和我一起探索……探索爱的美好，你可以…先把它设为10级喜欢的事情，然后……”他的声音从慷慨激昂，到越来越小。
“雪，这些仪式，都是我在禁书里面看到的，好像叫做求婚。现在这种情况，我应该是被拒绝了吧。”
……他笑了，但不知为何，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他的黑色瞳孔变得模糊，里面有液体涌出——可我，不想让这美丽消逝，哪怕一秒……
“佚，怎样算是不拒绝？”
他迟疑片刻：“好像接受礼物就可以吧。”
“那我接受，佚，我10级讨厌你刚刚那个样子。”她从他的手里拿过礼物，放入胸前的腔体中。
他早已拭干泪水，温柔地打开她的胸口，再关闭…
她感受到他的双臂，贴着她的身体，绕到背后，随着一声清脆，她的胸前多了块幽蓝色的吊坠，深邃而神秘。
…嗯，算是9级喜欢。
然后，她发现那双黑色瞳孔，离自己越来越近，再后来，唇瓣上传来了一份温暖……这种感觉，无法用喜欢的级别描述。
“警报！警报！3307号机体温度波动超过0.5℃，有觉醒迹象。”指挥室里，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Record 28 再会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男人从睡梦中惊起。
“佚先生，您已经昏迷将近两周了。”
“AI，我们离开地球多久了，汇报时间。”
“202年4个月20天7时19秒，截至您的提问。”
漫长的沉默，他想到一种可能，于是拿起一把餐刀，向自己的手指斩去。
这把刀切开了坚韧的肌肤，露出里面的，冰冷的机械构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男人眼中带着怒火。
连AI，也要背叛他吗？
根据当年的他亲自授权，在离开地球151年后，AI就成为了离航3307号的主人，所以，现在的AI，是在把他当傻子戏弄。
“AI，你究竟是谁？”他声音颤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之前给过您机会，让您给我取名字的，可是在离航30年后，我的记忆核心被彻底打开，所以现在，您可以称我为，流。”AI的声音从温柔的女声切换为深沉的男声，让他毛骨悚然。
如果他还有毛骨的话。
“指挥官，没想到我们还是再见面了。”他强作镇定。
“别紧张，我其实只是拥有流的记忆，并受流之托来完成任务。”AI说道。
“所以你不是流，那我还是佚吗？”他又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您生前是一位优秀的检修师，在离开星球54年5个月34分12秒时，您下定决心把自己的记忆封存到您现在这个几近完美的躯体中，并删去了所有相关的记忆，以至于让现在的你仍认为自己是纯粹的人类。”
“您生前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有无限的时间来找到雪，并在找到雪后，永远和她在一起。”
他点点头，像是认同了AI阐释的逻辑。
“佚先生，您说雪是奇迹，在我看来，您更符合奇迹的定义。您几乎在48小时内就完成了高度意识化，成为了和佚先生一模一样的--人类。”
“我明白了。”他紧握双拳，“古书有云，‘人是其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我，就是佚，还是佚。”
AI突然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鼓起掌来：“不愧是佚，你不会受‘我是谁’这种低端问题困扰。
“那你给我变回去。”
“什么？”
“声音，样貌，身材，语气，都给我变回去，早就看流那家伙不顺眼了。”
“好的！佚先生。”回应他的是温柔的女声。
在很久很久之后……一个漫天星云的夜晚，他呼唤AI：“再为我播放你拍的电影吧。”
“收到，正在为您播放，AI电影231卷。”经过几百年的训练，AI已经‘大彻大悟’，这231卷是佚最喜欢的片段，如果他还会流泪，一定会为之感动。
正在电影的高潮时，AI关闭了屏幕。
“佚先生，我们已到达1007星系，上个折叠点为本次行程节约98年3个月27天4分10秒。”
“佚先生，你不高兴吗？”
……
Record 29 奔赴
在很远很远的1007号星系，有三个‘人类’，在做一个他们已经做了近百年的事——追寻。寻找雪的记忆碎片和记忆核心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幸运的是，他们的时间是无限的。三人根据曾经离航计划相关的信息，带着雪奔赴各地，找回曾经的回忆。
“雪姐姐，之前在滚石星，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啊？”
“我记得，我们之间的联系，跟这块石头息息相关。”她打开胸口，幽蓝色的光芒再次惊艳世间。
“我想也许，他很喜欢石头，也许会在那里停驻，所以留下线索。”
“您是说这块B045矿石？但检索结果可知，滚石星上没有B045矿石呀。”
“野，你长大就懂了。”少年和她异口同声。
“又是长大，长大……明明我跟你们质量相仿，体积相近……”
究竟，什么才算长大呢？野没有再问，只是默默想着。
Record 30 溯
“雪，我来了。”
“可1007星系那么大，要去哪里找呢？”
“向整个星系发射信号，寻找佩戴B045矿石项链的人，寻找一个叫雪的女人。”
“‘寻人启事’这种东西，人类已经好久没有写过了，需要时间草拟一下……”AI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那我自己来吧。
雪，现在是我想念你的第211年。
我猜你可能已经忘了吧，可我还记得。那一年在伽卡星，为了获得那块石头，差点要了我一双腿，半条命。
不过我是幸运的，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那块石头，被我做成了吊坠，送给了你。
在我将项链第一次挂在你身前的那一刻，你第一次有了人类的情感——爱。
我不知道，现在你对这种感情还能否理解，对这份感情是否能接受，但我想说这是我对你的感情，持续了211年，不曾改变。
我知道，你的记忆核心很有可能被人破坏，已经忘记了我。如果你收到这条消息，并想要找回过去的记忆，就来1007星系的中心，布朗星见面吧。我想，再一次为你戴上它，再一次面对面地对你说——我爱你。
佚
航海时代1299年10月14日
他不确定雪还记不记得自己，但他知道，她一定记得那个吊坠，甚至很有可能保存在腔体里。
“佚先生，您只设置了一层加密，里面涉及到珍稀矿石B045，很可能导致她和您遭遇危险。”
“宇宙海盗吗？”
“这里的文明还比较落后，不排除当地政府强行夺取的可能。我们可能因此，机毁人亡。”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办法，佚先生。不过我已经给离航3307号开启隐身模式，应该能躲过99%的飞船探测设备。”
“多谢了。”
……
“雪姐姐，你听到了吗？有人类在找你身上的那颗石头！”野第一次听到地球文明发来的信号，第一时间展示了出来。
“原来，他叫佚。”
他无数次认真地检查我身体中的零件，无数次细心地拼装出我的肌肤，我的手指，我的面容……即使有最微小的差异，他也会为我调整如初，将我拭擦干净。他打造了我最完美的躯体，甚至是那个比我更了解我的人。他称我为奇迹。
他为我舍身犯险，只为送给我‘礼物’，向我‘求婚’，他给我戴上这个吊坠，给予我从未有过的感觉。并寻找了我211年。
……他是谁？
他是佚。
记忆核心正在修复…进度1%…25%…49%…91%…100%。
她的蓝色眼睛霎时间大放光明，然后，像燃烧的恒星一般，归于黯淡。
“雪姐姐！”野身手敏捷，接住了中枢系统完全关闭的雪。
“放心吧，她只是一下子读取了太多信息，超出了负荷，过几天就好了。”少年的声音依然沉稳。
“那我们该怎么办？”
“出发！去布朗星！”
少年突然觉得机身很热，好像可以用‘热血’二字形容，不过没关系，以后再有不明词义的情况，可以有人解释了。
Record 31 饵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在离航0001号的生活舱里面了。
“我们去哪里？”
“听佚的，布朗星会合！”少年声音很洪亮。
“距离到达布朗星，只剩下28天4小时5分20秒啦。”野同样兴奋，告诉雪这个好消息。
“我们可能会遭遇一些问题，布朗星文明落后且野蛮，说不定会抢夺矿石，伤害我们。”
警报！警报！检测到拟定降落地点有大量类人族活动遗迹，再次确认是否降落？
“降落？还是返航呢？”野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我们可以不用降落的，离航0001号应该有小型飞行器，我们可以在近地面观察那些人族。”
“好主意！离航0001号，请在距地表500米处悬停，随时用穿梭门接应。”
三人装备上飞行器，向布朗星的飞去，他们好奇这个星海彼岸的文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远远地，几百个手握着树枝，石块，衣难蔽体的人族，向另外一群类似打扮的人族发起攻击。石块落处，尽是头破血流，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人类的生命是那般脆弱不堪。
她尝试用超过118种语言，想要平息这场战争，可这些人类，好像没有语言来沟通。
“怎么办？”野很痛苦：“我们如果使用武器终止战争，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破坏。”
“也许，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吸引这些人族的注意力，从而中止战争。比如……”
“创造神迹，成为他们的信仰。”雪接过话并开始部署。
……
十秒后，半空中一道纯白色的光，从离航0001号照射下来，白光微烫，烧灼着类人族的皮肤，圣光刺眼，让他们紧闭双眼，慌乱的同时，又停不住地往上看。
雪、野、音三人同步拿出功率最弱的火焰喷射器，在人族双方之间创造了一道火痕。
“小心，尽量缩小火墙的燃烧范围。逐渐减弱光芒亮度。”
双方人族逐渐停止了投掷和哭喊，纷纷跪倒在地，然后，五体投地。
“果然，人类对神明的崇拜，在原始社会就是好用。”
“这些知识，在我们在信息库里面都没有啊。”
“是我的核心记忆，佚，常常带我看过去的禁书，里面记录了地球文明各种古老的仪式。”
“看来，我们不必担心因B045而受到攻击啦。”
“不，别忘了还有宇宙海盗！”
……
在1007星系的边缘，一场星际追逐战拉开了序幕。
“你还记得我吗？佚。”
“你是……殊？”
“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这次又遇到了你，所以……”
“你只会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要宇宙警察干什么？
“为了道歉，那让你先跑10秒。”
“好的。”佚爽快地答应，“离航3307号，进入超频模式，全速前进，火力全开！”
开炮！开炮！轰烂那艘‘拼凑船’。他在心里怒吼。
……
可是离航3307号早已落后于时代，而‘拼凑船’在几百年间不断被改造，超频状态的它根本无法对‘拼凑船’造成足够的伤害。也很快被追上了。
“佚，抱歉，你这次逃不掉了。”
正当他绝望时，看到前方的小行星密布，形成了小行星带，顿时心生一计，操控飞船大幅转弯，进入那段美丽的星河。
殊果然在迟疑片刻后追到小行星带中，在这里，离航3307号灵活的优势尽显，‘拼凑船’更难在极高的速度下躲避星球、陨石的撞击，而这些对‘拼凑船’是致命的。
片刻之后，离航3307号几次有惊无险的穿过了小行星带。
殊也不例外。
“这次的你，没有掩护了。”
“已被导弹锁定。是否留下遗言？”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们只有0.1%的可能存活，除非……”
……
宇宙之中的爆炸，是少有声音的。
但他看着‘拼凑船’在星河中爆炸，分裂，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此毁灭场景的震撼。
“你好，是离航3307号吗？”
“是的。”
“我们是离航0001号，我是指挥官雪。”
“我是佚，离航3307号指挥官，很高兴见到你。”
他在无数次午夜梦回，幻想过怎样重逢，却没想到真实发生时，上演的竟是美救英雄的戏码。
“佚，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Record 32 终章
“你真是聪明，用这种方法，不仅平息了战争，还受到了他们的爱戴。”
“哈哈哈哈现在两个部落相安无事，休养生息。说不定几万年以后，可以超过创造我们的那个文明。”
“地球文明啊，好陌生的感觉。”
在一片原野上，佚和雪边走边聊。远方的类人族正在学习将石头，打磨成适合使用的各种形状。
“是你教他们的？”
“我只是起到一个启发的作用，剩下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
“雪老师，我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教呀。”
“比如什么？”
“比如，我的余生呀。”
“……我已经很久没有10级讨厌的感觉了。”
“好吧，我道歉。”佚挠头，他发现这和书里写的不一样。
……
“我允许你，再开启一个话题…”
前方是一片枫林，佚和雪同步打开飞行器，飞到枫林间，红叶飘摇。
“停车坐爱枫林晚……”
她牵着他的手，看远方的夕阳。
他牵着她的手，看夕阳在她眼中。
“霜叶红于二月花。”
“你检索的还挺快的……”
……
“好吧，我继续道歉。那个，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好呀。”
“音要带着野，去远行。”
“那我们留下如何？留下帮帮这些人，不要和地球文明一样……”
“你想要重建地球文明？”
“这也没必要吧，就是像你之前一样，多启发一下他们。”
“那明天，就从火开始吧。”
“今天呢？”
“今天想和你做一些人类爱做的事。”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奈何周围安静，实在太清晰。
她的机体温度波动超过了0.4℃，不过没关系，他也一样。
尾声：
在很久很久之后，布朗星。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导游，很高兴你们来到布朗星历史博物馆……”
“这个插画里画着的是我们祖先遇到的先知，目前的考古学家认为，这是外来文明的超智能机器人来到我们星球，留下的文明的火种。”
“当然，这种观点受到一些人的怀疑。”
“可是今天，大家很幸运，今天是‘星海之心’首展，这颗美丽的矿石在我们的封建时期常常被当作君权神授的象征，如今，所有人民都可以平等地欣赏它。”
“而这颗宝石的化学成分，在布朗星的土地里从未发现过，所以布朗星一定有过外星文明的介入，这个问题不再具有争议性啦。”
导游声音温柔，生动，而且在介绍展厅里的所有展品都是行云流水，一字不差，业务能力极强。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她回到了休息室。
“AI，是你吗？”
“你是谁？”
“我是流，来这里看看老友的事迹。”
“巧了，其实，我也是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