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村庄,在天边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寂静......
空气中还弥漫着夏日午后的闷热,村头的大树静静屹立,像是神灵在守候。夏蝉依旧在嘶鸣,不绝于耳。一阵风从山谷中吹来,带来了一丝凉爽,转瞬即逝。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从大树后走来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身边跟着一位少年,少年的背上托着一位少女。少年额头上早已汗珠连连,虽然只着了一件对襟麻衣,脚上着一双芒鞋,但依旧能从少年潮红的脸上看出,他们已经走了很久的路,麻衣尽湿,鞋子磨得鞋底要掉落,露出磨掉一大片皮的脚,似是有血要渗出。
老者听着耳边的风声,对着少年说,“从村后面的林子走吧,还是...不要让人知道她为好。”老者拄仗向村后的树林走去,没走出几步,忽又回头看着云深,问道“孩子,可还能跑?”又带着满眼心疼的看着云深和他背上的少女,他走过来拍拍云深的露出的臂膀,说道“绝对不能让人发现,现下各家都在炊飧,路上没什么人,但是我们不能赌。”
云深背上的少女似乎因为疼痛哼了一下,原先遮在脸前的头发因为她的晃动,也滑到了耳后,露出小半张脸,脸色苍白的可怕,没有一点血色,有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还有些许的血渍。少女身上像是只挂着几块破布,四肢的皮肤都有地方暴露在外,左腿被两块板牢牢的夹着,上面缠着一圈又一圈的藤条,连手臂上也裹着厚厚的布条,布条下蜿蜿蜒蜒的血迹顺势而流。云深因为少女的哼动,全身更加的紧绷,刚想跑起来的脚停在了原地。
在山谷中时,背着她一路逃过来,因为着急不小心被灌木绊了一下,那一下摔得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等他起来,他就看到少女的手臂有血流出,胸口中箭的地方也从领口渗出血来。那块石头太锋利了,应该是刚从高处坠落下来,劈开的,露出尖尖的角矗立在地上。还好师父在她跌落时,眼疾手快的一推,避免了她的头撞上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看着师父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有道理觉得若是她出什么问题师父会杀了他。
“没时间了,她的伤要快点处理,再这样就失血过多救不过来了。云深,再拼一下,你先带她走,一口气到药庐,为师垫后。”云深看着师父坚定的眼神,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什么身份,师父竟然如此看重。但他信师父,既然是师父的要求,他一定要完成。当下,云深紧了紧揽着少女双腿的手臂,师父紧了紧将他腰上和少女腰上绑在一起的布条。
云深知道一路他们都在山谷中逃命,并没有遇到什么人,但是师父还是一边走一边消除他们走过的痕迹。虽然他有很多的疑惑,但是感受到师父紧张的气息,也选择了不问。
早在五天前,师父就以出门采药的名义带着他离开了石屏村,他以为师父会像以前一样,任性而为,随欲而安,再换一个地方,可是他们也只是刚来这个村子三天。在路上,师父说是去救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思索着怎么石屏村会有那么合适的屋子,而且和师父进村后,也没有引起很多关注,想来师父先前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难道师父做这么多都是为这次救人做准备的吗?
他们在离开石屏村的第二天中午,来到了武定府(属南诏国戎州都督府),这里并不是离石屏村最近的府城,云深很是疑惑师父为何来此。在这里他们又等了一天一夜,小小府城,守住北门,凡是进出者都能看清,师父盯着北门,盯了整整一天一夜。
就在昨天早上,师父怎么都按捺不住,他明显的焦虑让云深也跟着紧张起来。于是师父又带着他出了北门,沿着官道一路北上。还好并没有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说,前方有一个女子跳了悬崖,还有五六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追她。云深看着师父青筋暴起,知道师父在隐忍,刚想问要不要他去询问一下。
就听见刚才说话的妇人说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被人贩子看上了,要拐到那不干不净的地方,这女子气性真大,说跳就跳,瞧着也不过十六七的样子,一看就是大家养出来的孩子,可惜了啊,家里也不知是不是犯事了......”
她旁边的另一妇人忙插口“大姐啊,我说你啊,现在是啥世道了,管好自己就好了,你看小宝,连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还有闲心操心别人。人家好歹也享受了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说的也是,世道艰难啊......”说着,先前的妇人抹了点眼泪,搂了搂身前三四岁的男孩。
“云深,我们走。”云深还在想着妇人的话,师父就带着他到了女子跳崖的地方。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是地面上却有一滩血迹,虽然有人刻意覆上尘土,还是能看出来。
当他们找到妇人口中的女子时,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伤的如此重的人。师父对他说,这是一位非常重要的故人之子,必须要她活着。
云深看着师父给女子做简单的包扎,看着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尤其是胸前的伤口,像是箭伤,一件靛蓝的布衣已被血染成了黑色,触目惊心。可她依旧有微弱的呼吸,云深想不明白这么高的地方掉下,竟然还有口气。
师父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定是峭壁上的树木救了她,让她还有口气。但是她胸前中了一箭,箭镞竟然还在里面,像是用白酒擦过伤口,应该有两三个时辰了,这可能会是致命伤。”
云深看到师父的手在抖,声音也有些颤栗,听到师父的话惊恐的发出声来,“她......她真能忍啊!”
师父拿出一把匕首和药瓶,把匕首交到云深手里,对他点点头。云深知道,他被师父养了十六年,他师承师父的手艺,他必须要把箭镞取出来,这几年锻炼下来,快准稳的拿刀已然胜过了年迈的师父。
师父按住大血脉,云深小心翼翼的撒开胸口的布料,大约有两个刻钟云深取出了箭镞,师父马上撒上药粉,缠上布条。饶是如此,师徒二人还是手上脸上尽是血。待收拾妥当后,师父只说还会有追兵,要马不停蹄的赶回去,歌笙的身体随时会撑不住。
回想他们这又是一天一夜的奔波,云深看着躺在床上的歌笙更加惨白的脸,黏在身上的汗渍不自觉的让他觉得阵阵恶寒,仿佛能感受到歌笙身上生命流逝的声音。一声轰轰的惊雷声自云端传来,大雨磅礴而下,将午后的闷热冲刷干净。
“还......有气,有气,大概是歌笙的求生意识非常强吧,是子思兄啊,一定是子思兄保佑这孩子。”神机子手指颤颤巍巍的从歌笙的勃颈上拿下。
云深拿来剪刀在火上高温烤着,望着师父哀痛的神情,也跟着悲痛起来。见过太多伤口,像这样发生在一个妙龄少女身上的惨烈伤口,他第一次见。
静穆的房间里,床前的帷帐随风偏向歌笙的脸庞,轻轻拂过,隐约间,云深似乎看到歌笙眼睛在动,“求生,是求生的意志”他感受到了,云深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她活下去,他实在太想知道,在歌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深知道背着歌笙的时候,歌笙都有非常短暂的喃呢发出,然后随即陷入长久的昏迷,那应该是她疼晕了,她眉头一直紧蹙,昏迷也在受着折磨,不由得心疼起歌笙,想着不知道这麻沸散能不能减轻她的痛苦。
师父用麻沸散一点一点的浸润着歌笙的唇。云深剪开包扎在歌笙箭伤处的布条,师父是闻名于世的神机子,世人只知道他擅长各种木工、机关、楼阁、兵器,很少人知道他还擅长草药,治病无数。
云深从师父处不仅学了各种木工活,还学习了一手好医术,他按照师父的交代,在刀上抹上热酒。师父用雄黄酒散漫床铺与周围的地方,箭伤虽然昨天做了简单的处理,毕竟过去了太长时间,依旧是致命的伤口,绝对不能发生感染。
云深谨慎得在歌笙的胸口伤处查看是否还残存有箭镞的倒刺。神机子剪掉歌笙的裤腿,用骨折的药膏涂在其腿上,然后用特制的木板连带着脚扣在歌笙的腿两侧。然后用热水轻轻的擦拭着云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敷上药膏。
待处理完一切,天已经黑透了,大雨也已经下了好几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来来回回,似是到了后半夜才方停。云深为歌笙掖好被角,毕竟是山间的村落,夜间还是有凉意,伤成这样温暖实在太重要了。
神机子一点不敢放松,马上吩咐云深去熬药,必须要给歌笙喝药,灌也要灌下去。天擦亮时,云深还在想办法给歌笙灌药。才过去几个钟头,歌笙已经全身滚烫,神机子似是松了一口气,青黑的眼底下有了一层松动。
“熬过去,熬过去就行了。”
云深感叹于歌笙强烈的生命,昨天还在拼命的逃命,今天已经开始为“生”做斗争。身体有反应至少比没有反应好。昨天将她背回药庐时,她全身毫无暖意,脸色白的透光,刚进村时流出的血凝固没多久,透着鲜艳的红,只有这一点鲜艳还有点生命的气息。云深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真是坏,竟然会觉得流出来的血———是好意。
“嗯嗯,师父放心,她能熬过去,一定能。”云深坚定的点了下头。又一点一点的掰着歌笙的嘴,用筷子抵开牙齿,慢慢灌药。
歌笙到药庐的第三天,天刚破晓,村落的公鸡打了个响鸣。这三天,神机子和云深蓬头垢面、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歌笙,两人都瘦了一圈,每天也就饿了啃个干馍,就这样生生的过来了。这天一早,云深到厨房,要为师父做碗药膳,师父体虚畏寒,腰腿不好,似乎还有些什么病,但是师父从来不让云深知道。
神机子换下歌笙额头的毛巾,欣慰着歌笙的体温终于有所下降,可是人依然没有醒。
“老夫子”一阵敲门的声音打破了药庐的平静,云深赶紧跑到主屋,向着里屋的方向出声询问“师父?”、
“去开门吧,就说我们刚回来。”
门口的敲门声继续传来,“老夫子,您是不是回来了?我是隔壁的孜莫阿依,我阿娘让我给您送点吃的。”
云深打开门,一个彝族装扮的少女立于门边,少女圆圆的脸上一双羞涩的眼睛,偷偷看看云深,又忙看向别处,对着云深递上一竹筐吃食,“这是阿娘让我给你们的,知道你们刚回来,肯定没有吃饭”。
云深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吃食,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刚回来?”
孜莫阿依指了一下云深身后的厨房,“我阿娘看到有烟。”
“嗯嗯,谢谢你阿娘!”云深接过吃食,“小阿依还没有吃饭吧,快回去吃饭吧,给你阿娘说有什么需要我和师父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我不小了”。
“好好好,你不小了,快回去吧!”云深无奈的看着孜莫阿依。
云深端着熬好的药膳和吃食来到密室,将刚才和孜莫阿依的对话告诉了师父。
师父说道“石屏村是一个彝族村落,这里民风淳朴,地属南诏国,但也是南诏的一个边陲小地,想来谁都不会注意这里,长安的人应该不会找到此处。可以暂时做为我们的养身之地。只是绝对不能让村子里的人知道歌笙的存在,对外只说我们行药至此,见此地风水俱佳,在此为师父我养老送终。”
“师父,您说的徒儿知道,只是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有危险吗?”
“云深,这一次,我们谁都躲不过,谁都不能躲了,伯言去了,伯言去了......十六年了,伯言还是去了”云深看着神机子湿润了眼眶,像是把这几日压抑的痛苦都释放出来,他不知道谁是伯言,还有上次提到的子思,他都不知道。
“云深,你现在只要记住一定要保护歌笙安全,一定要保护好歌笙,一切总有你该知道的一天......”
“是的,师父,您吃饭吧!”
悠悠的晚霞爬上天空,床上的女子忽然呼吸急促起来,额头汗淋淋流下,头发贴着鬓角,双手紧紧抓着床单。神机子急切的唤道“歌笙......歌笙......歌笙......歌笙”,女子的脸色潮红,眉头紧蹙,口中呼唤着什么。
云深趴进来听到,“过来......禛儿”
“过来啊”
“不要......母亲......”
歌笙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每呼唤一声,眉头就跟着皱一下,声音越来越急切,可像是被堵上嘴一样,越用劲越喊不出来
“禛儿”
“禛儿”
随着又一高声的“禛儿”,歌笙眼睛倏地一下睁大,她看着屋顶的横木,大口大口的喘气,而后眼睛越来越迷离,喘气声音越来越小,再一次陷入昏迷。
云深瞪大眼睛看着歌笙,对神机子说“她醒了?!”
神机子不断擦着歌笙脸上的汗水,说道“没有,梦魇了,不算醒来,还是在发烧,不过快了,这几天要将她的手脚束起来,她的腿还有胸口的伤不能被碰到。”
“好”云深吸了一口大气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