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棋子
长到十八岁,我似乎都是追着时光的列车狂奔,不断地同从车窗探出头来的人挥手告别,说着再见,真的再也不见。
我做过一个梦,一人站在我曾经的家里,空空荡荡,只有那光洁如新的墙壁仿佛透着我的点点影子,可下一秒所有的墙皮开始斑驳,稍一触碰便悉簌落下,在空气中激荡起层层涟漪,而后弥漫的灰尘中透出丝丝泥土的气息,露出墙皮之后灿黄的泥土,我的回忆。
带着点血红的太阳的余晖从树叶间丝丝洒落,铺在被风沙沙推动的满地落叶上,将秋天的色彩烘得更加明显。
我似乎又被关在了门外,哪里惹妈妈生气了吗?无意识地用枯枝挫着地面,伙伴们好像都开始吃晚饭了,该去哪呢。
扔掉枯枝,拍拍裤子,慢慢踱到家门口,我再推了推门,唔,还是推不开的。
回头看了看四周,还是那个小小的教师四合院,院后便是妈妈任职的学校,我的小学,院里则住着同我一起成长的伙伴们。门前的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绳上晾满了各色衣服,在风中摇摆,将支撑的杆子压得吱呀吱呀直叫,而后,洗衣粉味、太阳味、枯草味、各家各户的饭菜味,拧做一团,直击我的鼻腔。
哎,我叹着一口从连续剧里学来的腔调,装着忧伤的小姐拄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做作地想着我妈真是让人不省心,可是心里还是不住打鼓,待会不会挨打吧。
“小七,还没有吃饭吗?又惹妈妈生气了啊。”隔壁马姨端着饭碗从屋里走出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妈妈锁上了门,我进不去。”我站起来如实回答,心里则盘算着要不要躲去阿姨家避避风头,上一次妈妈生气就是因为太久没回家,这一次要再发火,好歹还有阿姨劝着,或许会好受些。
“那进来一起吃吧。”跳进阿姨家,小赖皮立马放下碗筷拉着我坐下,央我待会和他一起去黄豆家看动画。
“好啊。”多个人就多个垫背的,我吐吐舌头,冲赖皮做了个鬼脸,却不再与他多说什么,我还得树立姐姐的威信呢。
小赖皮小我五岁,本就姓赖,又老爱粘着我,便叫他赖皮了。黄豆呢,与我同岁,大我二十二天,是个小哥哥,但老爱拿这个压我,可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他懂得比我多,没办法。
飞快地解决完晚饭,听到外边悠远绵长的一声,“小七,看电视了——”
与赖皮默契地对视一眼,从门口大人们的缝隙中灵巧地钻过去,飞快地经过我家居然敞开了的大门,没人阻止我,于是继续奔入黄豆家里,应该十秒不到,恰听到片头曲奏响。
小孩子看动画总是格外专注,时间也倏然流逝,尽管我早已不记得那天我是看了些什么,但当时欢乐的氛围还是久久萦绕在我心间。
笑完、吃完、闹完,记忆中那时的天已经黑了,小赖皮在马姨急切呼唤的回声里不情愿的扭回了家,而我早已将没有回家的慌张丢去了一边,就着黄豆满床玩具的引诱,顺利决定在黄豆家过夜。
当然,这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决定。正在我玩得昏昏欲睡之时,便听见了门口那熟悉的嗓音,爸妈驾到。
我一溜躲去黄豆身后,认真观察着妈妈的脸色,想了想,主动承认错误,“下午敲门没有人开门,马姨要我去她家吃饭我就去了,然后就玩到现在···我看没人开门我以为你生气了,我现在不想回去,我要在这里睡。”
妈妈挑挑眉毛,难得和蔼的说,“我下午要洗澡,所以锁上了门,不是生气。和我回家吧。”
爸爸闻言也劝道,“这里睡不下你了,而且我们晚上本做了你喜欢吃的,但马姨说你在她那吃过了,不想去尝尝吗?”说着他打开手中的大毛毯,同妈妈一手牵住一角,上下抖动。
很像蹦床。上不上呢?偷瞄一眼黄豆,我心虚的大声说“我答应黄豆了。”
“下次再来吧,”妈妈说着,又冲黄豆使了个眼色,“黄豆要不要上来试试呀,小七不上来,你和我们回家吧。”
我警告的看向黄豆,却只见他没志气的,一脸傻笑,抬臀就要上毛毯。
“哼哼,老师说我们要学会坚持。”我一把拉住黄豆的后腿,不让他上去,却在下一秒,自己飞快地扑入毯中,好暖和。
——不记得更多,只知道,在爸妈微摇的步子里,嗅着鼻端熟悉的味道,我安稳的睡去。
一夜好梦。
第二日,依旧是晴朗的一天,清晨的阳光洒下来,悦耳的翠啼在深秋的玉兰树上仿佛绽开的纯洁玉兰。扑棱扑棱,又是一群鸟儿飞来,停靠在屋棱和树枝上。鸟叫停了。对面高年级的姐姐朗声读着作文,小赖皮骑着他的四轮小单车蹒跚前进,我,咬完手中最后一口的小馒头,仰起头傻傻露出两排白牙,眯起眼睛,听说,牙齿在太阳下晒久了会变成金牙齿哦—— 在和煦阳光伴着的欢声笑语中,我鼻尖泥土的清香慢慢淡去,阳光似乎真的铺落在我的眼睑,刺激着我的神经。 睁开眼,我正躺在宿舍的床上,耳边传来舍友均匀的呼吸声,窗外只有一片寒冬的肃杀 而我的心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了,一丝不舍从我眼角滴入发间,再也没了动静。 小学二年级时,黄豆全家搬去了市里,将房子租给了一个陌生的伯伯,我再也不敢靠近。他们也再也没有回过那个院子,不再留恋。我不知道我们是否道别,只是突然之间耳边少了很多的笑声,然后发现再也不见他们。 接着,因工作调动,我随妈妈转学去了另一个学校,一个星期难得回一次家,终于,在一个大雪天,我踩着纷飞的白雪,却发现再也敲不开小赖皮家的门。 最后的最后,是我的离开,看着那么熟悉的院子,我不舍,但是,想起那不断变更的面孔,那逐渐冷漠的神情,我却也觉得解脱。 …… 只是那些曾过过的日子啊,那种生活啊,那些回忆,只能深深埋藏。 如今我站在事后,站在很多年以后,站在曾经想不到的未来,回头看的时候,不禁泪流满面。我多么想回去,想回去抱抱曾年轻如泰山的父母,想回去看看曾经神采飞扬的我和我的伙伴,想再晒一晒经年的阳光。
已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